辜鴻銘的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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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不屑一為時,他偏要嘗試。

    追求與衆不同,不斷對抗社會和環境,頂着風上,就成了他的快樂和驕傲。

    他說蔡元培做了前清的翰林以後,就革命,一直到民國成立,到今天,還在革命,這很了不起。

    他說他自己,從給張之洞做幕僚以後,就保皇,一直到辛亥革命,到現在,還在保皇,也是很了不起。

    因此,在中國,他說,就他們兩個人堪為表率。

     因此,他的言論,嬉笑怒罵,聳人聽聞,他的行徑,滑稽突梯,荒誕不經,無不以怪而引人注目,成為滿城人飯後茶餘的談資。

    民國以後,宣統本人都把辮子剪掉了,他偏要留着,坐着洋車,在北京城裡招搖過市。

    他的喜聞小腳之臭,贊成婦女纏足,更是遭到世人诟病的地方。

    他也不在乎,還演講宣揚小腳之美,說寫不出文章,一捏小腳,靈感就來了,令人哭笑不得。

    不僅如此,他還公開主張納妾,說妾是“立”和“女”兩字組成,如椅子靠背一樣,是讓人休息的。

    所以要娶姨太太的道理就在這裡,完全是一個強詞奪理的封建老朽形象。

    一位外國太太反對他贊成納妾的主張,問他:“既然你辜先生認為一個男人,可以娶四個太太,那麼一個女人,是不是也可以有四個丈夫呢?”這個拖小辮子的老頭子,對她說:“尊敬的夫人,隻有一個茶壺配四個茶杯,沒有一個茶杯配四個茶壺的道理。

    ” 諸如此類的奇談怪論,不一而足的荒謬行徑,連他自己都承認自己是CrazyKu(辜瘋子)。

    這裡,固然有他的偏執和激憤,也有做作成分和不甘寂寞之心。

    他的性格,不那麼肯安生的,幾天不鬧出一點新聞,他就坐立不安,說他有表演欲、風頭欲,不是過甚之辭。

    然而,他也不是絕無政治頭腦,慈禧做壽,萬民頌德,他卻指斥“萬壽無疆,百姓遭殃”,公開大唱反調;辛亥革命,清帝遜位,他倒留起小辮,拜萬壽牌位,做鐵杆兒保皇黨。

    袁賊稱帝,勢傾天下,他敢罵之為賤種,并在當時的西文報紙上著文批袁;張勳複辟,人皆責之,他倒去當了兩天外務部短命的官。

    後來,辮帥失意,閉門索居,他與之過從甚密,相濡以沫,還送去一副“荷盡已無擎天蓋,菊殘猶有傲霜枝”的對聯,以共有那“傲霜枝”的豬尾巴為榮。

    五四運動,社會進步,他又和林琴南等一起,成為反對新文化,反對白話文的急先鋒;但是他卻應蔡元培之邀,到“五四”發源地的北大去當教授,講英國詩,鼓吹文藝複興。

    北洋政府因蔡元培支持學生,要驅趕這位大學校長時,他支持正義,領頭簽名。

    他反對安福國會賄選,卻拿政客的大洋,可錢到了手,跑到前門八大胡同逛窯子,那些窯姐來了,一人給一塊大洋,打發了事,但妓女送給他的手絹,卻收集起來,視若珍藏。

     正是這些嘩衆取寵之處,使辜鴻銘成為人所共知的一個怪人。

    當時人和後來人所看到的,全是他的這些虛炫的表象。

    一葉障目,而對他的中外文化的學識,他的弘揚中國文化的努力,他在世界文化界的影響,也都給抹殺掉了。

    1896年,湖廣總督張之洞六十歲壽辰,祝賀客人中有一位進士出身,譽稱為“中國大儒”的沈曾植,作為張的幕僚,自然要應酬接待,盡主東之儀。

    在席中,辜鴻銘高談闊論東方文化之長,大張撻伐西方文化之弊,他發現自己講了許多以後,卻不見這位貴賓張嘴說過一句話,無任何反應。

    他不禁奇怪起來:“先生為何緘默,不發一言?”沒料到沈曾植的回答,差點将他噎死。

    沈說:“你講的話我都懂,可你要聽懂我講的話,還須讀二十年中國書。

    ”兩年以後(請注意“兩年”這個時間概念),辜鴻銘聽說沈曾植前來拜會張之洞,立即叫手下人将張之洞所收藏的典籍,搬到會客廳裡,快堆滿一屋。

    幾無站腳之處的沈曾植,問辜鴻銘:“這是什麼意思?”辜鴻銘說:“請教沈公,你要我讀二十年中國書,我用了兩年全讀了,現在無妨試一下,哪一部書你能背,我不能背?哪一部書你能懂,我不懂?”沈曾植大笑說:“這就對了,今後,中國文化的重擔,就落在你的肩上啦!” 如今,敢有一位中國文人,說出這番豪言壯語否? 當然,辜鴻銘的中國文化一切皆好論,連糟粕也視為精華,成為小腳、辮子、娶姨太太等腐朽事物的擁護者,是不足為訓的。

    在政治上成為保皇黨,成為五四運動的反對派,則更是倒行逆施。

    然而,這位骨格傲岸的老先生,對于洋人,對于洋學問,敢于睥睨一切,敢于分庭抗禮,從他身上看不出一絲奴婢氣,這一點,作為一個中國人來說,應是十分要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