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大铖的無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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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賣,然而,隻讨來沒趣。

     吳偉業《梅村文集》中,有一則生動的記載: 往者天下多故,江左尚晏然,一時高門子弟,才地自許者,相遇于南中,刻壇墠,立名氏,陽羨陳定生、歸德侯朝宗與辟疆為三人,皆貴公子。

    定生、朝宗儀觀偉然,雄懷顧盼,辟疆舉止蘊藉,吐納風流,視之雖若不同,其好名節持議論一也。

    有皖人者,流寓南中,故閹黨也,通賓客,蓄聲伎,欲以氣力傾東南,知諸君子唾棄之也,乞好谒以輸平生未有間。

    會三人者,置酒雞鳴埭下,召其家善讴者,歌主人所制新詞。

    則大喜曰:“此諸君子欲善我也。

    ”既而偵客雲何,見諸君箕踞而嬉,聽其曲,時亦稱善。

    夜将半,酒酣,辄衆中大罵曰:“若珰兒媪子,乃欲以詞家自贖乎?”引滿泛白,撫掌狂笑,達旦不少休。

     陳維崧在《冒辟疆壽序》中,也提到過阮大铖所受到的這次羞辱。

     金陵歌舞諸部甲天下,而懷甯歌者為冠,所歌詞皆出其主人。

    諸先生聞歌者名,漫召之,而懷甯者素為諸先生诟厲也。

    日夜欲自贖,深念固未有路也,則亟命歌者來,而令老仆率以來。

    是日演懷甯所撰《燕子箋》,而諸先生固醉,醉而且罵且稱善,懷甯聞之殊恨。

     這幾位貴公子,将阮圓海羞辱一個夠以後,似乎還不盡興,緊接着,吳應箕、陳貞慧、侯方域、黃宗羲等複社名士,又貼出聯署的《留都防亂公揭》,徹底揭發阮大铖為珰奴、為蟊賊、為鄉願、為贓官的罪行。

    這實在是中國文人互鬥史上,最奇特的一篇文字。

     公揭一出,石頭城裡便沸反盈天了。

     字大如鬥,貼遍長街,路人仰觀,衆口流傳,聲勢洶湧,滿城嘩然,正氣如虹,宵小膽驚。

    有着一部大胡子的阮髯翁,吹拉彈唱,風流倜傥,怎麼也是有過功名,做過朝官,出身世家,饒有家産的名流呀,一時間手足無措,隻好“潛迹于南門之牛首,不敢入城,向之裘馬馳突,廬兒崽子,焜耀通衢,至此奄奄氣盡矣”。

     後來成為清初三大學者的黃宗羲,那時還是血氣方剛之際,也欣然命筆,記錄逐阮成功後的勝利集會: 崇祯己卯,金陵解試……昆山張爾公、歸德侯朝宗、宛上梅朗山、蕪湖沈昆銅、如臯冒辟疆及餘數人(俱揭中具名聲讨者),無日不連輿接席,酒酣耳熱,多咀嚼大铖,以為笑樂。

     黃的這篇快文,讓我馬上想到法國人的一句名言:誰笑到最後,才是真正的笑。

    同時,我也想起魯迅先生《論費厄潑賴應該緩行》的文章,“打落水狗”,是對的。

    可是,你要是打不趴下這條狗,它爬上岸來,至少要抖你一身水。

    所以,無論那四大公子,還是複社人物,都有笑得太早之嫌。

     第一,據我半個多世紀的人生經驗,小人這東西,是萬萬不可得罪的;第二,同樣也是我的切身體會,你既要得罪,就得做不是魚死就是網破的足夠準備。

    倘不如此,你做不到破釜沉舟的決絕,那你就趕快拉倒,打消念頭。

    求一時口舌之痛快,圖片刻宣洩之歡悅,打蛇打不到七寸上,隻能使小人更小,壞蛋更壞,惡棍會成為歹毒的食人族。

     這就是天啟朝的東林黨人,崇祯朝的複社中人,以及能與之相呼應的清流,多年來政策上的失誤。

    這些人,毫無疑問,既是憂國憂民的正直之士,也是滿腹經綸的飽學之士。

    人是好人,但好人不等于沒有褊狹愚執的毛病。

    由于聲氣太過相投,自然就要排他,以我畫線,對“忌者浸不能容”;由于派性情緒作怪,難免意氣用事,因此,黨同伐異,高築壁壘,硬是為叢驅雀,為淵驅魚,化友為敵,把很多中間分子,成為自己的對立面,這是中國知識分子群體中最常見,也是最難根除的痼疾。

     所以,明之亡,努爾哈赤、皇太極之入侵,李自成、張獻忠之犯阙,固然是主要敗因,但朝廷中你搞我、我搞你的黨争,置危如累卵的國家命運于不顧,一定要争出是非,定下高低,幹掉别人,自立為尊。

    弄得崇祯為帝十七年,換了五十位宰相,成為曆史的一個大笑話。

    這種黨争的内耗,一直到朱由檢景山上吊,又在南明弘光政權中延續下來。

    于是,阮大铖從南京近郊的牛首山,坐着馬車,帶着戲班,堂而皇之地進城了。

     這使我想起一部老電影裡的一句道白:“我胡漢三又回來了!” 有時候,我們時常會埋怨,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