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的處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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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過得了初一過不了十五的白居易,到底被那些嫉恨他的人,新賬舊賬一起算,隻有捏着鼻子“出佐浔陽”。

    宋人計有功撰《唐詩紀事》卷三十九載: 元和十年,秋,或言居易母堕井死,賦《新井》詩,出為刺史。

    王涯言其不可,乃貶江州司馬。

    下注:論盜殺武元衡事,宰相嫌其出位故也。

     什麼叫出位?就是詩人未能在此時此刻的生存環境中,調适好自己的位置。

     據清人徐松撰《唐兩京城坊考》,白居易在長安的四個坊裡生活過,有過自己的屋宇房舍。

    基本都在東市之東,約相當于今日北京城的東四環部位。

    貞元十九年(783年)春,白居易第二次來京會試,以拔萃選及第,授校書郎,才在長安正式找房子住下來,所謂“蔔宅之始”,住常樂坊;為主客司郎中時,住新昌坊;為左贊善大夫時,住昭國坊;為刑部尚書時,住宣平坊。

    其間還曾寄寓永崇坊的華陽觀。

    但是,京城對他來說,仍是“居大不易”。

     小的人居環境,未能盡如人願,是與大的政治氣候,未能周全應對,存在必然聯系。

    元和十一年(816年),他就在詩中寫道: 行年四十五,兩鬓半蒼蒼。

     清瘦詩成癖,麄豪酒放狂。

     老來尤委命,安處即為鄉。

     或拟廬山下,來春結草堂。

     此時,他就已經萌發出《吾土》詩中“豈限長安與洛陽”的不再逗留首善之區的逃避想法。

     你可以責備他的退縮、他的軟弱,但你不得不認同他這種聰明人的選擇。

    做過鬥士的人,不一定要當永遠的鬥士。

    我們總是以完人,全人,盡善,盡美,去期待誰,要求誰,指望誰,推動誰,說到底,其實是一種殘酷,一種不堪負荷的道義承擔。

    你得相信,魯迅的《聰明人、奴才和傻子》一文,絕對是人世間的真實寫照。

     在宋人葉夢得所撰《避暑錄話》中,有一番诠釋詩人遠離官場紛争,跳出政治絞殺,徹底改變自己,全方位調适的精彩分析: 白樂天與楊虞卿為姻家,而不累于虞卿;與元稹、牛僧儒相厚善,而不黨于元稹、僧儒;為裴晉公所愛重,而不因晉公以進;李文饒素不樂,而不為文饒所深害。

    處世者如是人,亦足矣。

    推其所由得,唯不汲汲于進,而志在于退,是以能安于去就愛憎之際,每裕然有餘也。

    自刑部侍郎以病求分司,時年才五十八,自是蓋不得出。

    中間一為河南尹,期年辄去,再除同州刺史,不拜。

    雍容無事,順适其意而滿足其欲者十有六年。

    方太和、開成、會昌之間,天下變故,所更不一。

    元稹以廢黜死,李文饒以讒嫉死,雖裴晉公猶懷疑畏,而牛僧孺、李宗闵,皆不免萬裡之行。

    所謂李逢吉、令狐楚、李珏之徒,泛泛非素與遊者,其冰炭低昂,未嘗有虛日,顧樂天所得豈不多哉! 要知道,對中國文人來說,最大的誘惑,是握權,最大的機遇,是升官。

    假設,換一個人,這樣的人際網絡,這樣的夤緣關系,這樣的後台背景,這樣的機遇門路,還不得半夜做夢都會笑出聲來?這不等于阿裡巴巴四十大盜的那座藏金洞嗎?隻消一句“芝麻開門”,還有什麼要求、什麼欲望,不能滿足的呢! 可白居易簡直像有潔癖似的,遠離着一切是非,逃避着所有邪惡。

    這就是詩人令我們欽佩的地方,因為,他表現出來一種高尚的約束,可不是随便一個什麼中國文人,能夠達到的境界。

     《新唐書·本傳》贊他: 觀居易以直道曆,在天子前争安危,冀以立功,雖中被斥,晚益不衰。

    當宗闵時,權勢震赫赫,終不附離為進取計,完節自高。

    而(元)稹中道徼險得宰相,名望漼然。

    嗚呼,居易其賢哉! 其實,佛家講戒,就是提倡自我約束。

    為了清心寡欲,為了洗卻塵凡,為了進入修心煉性,為了超度通脫,為了爾後有可能的成佛成仙,就得戒。

    然而,這對凡夫俗子而言,談何容易,戒所以為戒,正因為不戒,若是世人都戒,也就無所謂戒了。

    唯其不成,這才有戒。

    大千世界,充滿誘惑,芸芸衆生,六根不淨,欲望也就成了飲食男女幾乎無法抑制的本能。

    因此,不戒或許更接近于人的本性,有無可指責的一面,但也有不可恣肆的一面。

    所以,能戒,能約束,更多體現一種人格力量。

     白居易之了不起,即在于此。

     前人對其卷入漩渦中,跳出是非外的潔身自好,也有很高評價: 樂天素善李紳,而不入德裕之黨,素善牛僧孺、楊虞卿,而不入宗闵之黨,素喜劉禹錫,而不入任、文之黨。

    中立不倚,峻節凜然。

     宋·葛立方《韻語陽秋》 予按樂天嘗與劉禹錫遊,人謂之劉、白,而不陷司馬黨中。

    及與元稹遊,人謂之元、白,而不陷北司黨中。

    又與楊虞卿為姻家,而不陷牛、李黨中。

    其風流高尚,進退以義,可想見矣。

    嗚呼!叔世有如斯人之仿佛者乎? 宋·晁公武《郡齋讀書志》 當然,我們還要了解到,白居易之聰明,之睿智,之不斷地調适生存環境,之不停地拓展精神空間,從而延續了他的人生、他的詩歌,奠定了他在曆史上的不朽價值。

    之所以要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