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平安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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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隔二十二小時,一道亮光穿過蜘蛛網和石牆的縫隙射進地牢裡來;每隔二十二小時,借着這道亮光,一根打滿結子的爛麻繩把一隻鐵鏽斑斑的煤油桶送下地牢,裡面裝着給犯人們吃的飯菜。

    關在十七号牢房裡的那個犯人,一見桶裡漂着幾片别人吃剩的肥肉和玉米餅的油膩稀湯,就把臉扭了過去。

    他甯可餓死,也不願嘗一口這種東西;于是一連幾天,洋鐵桶送下來又原封不動地吊上去。

    但是饑餓折磨得他難以忍受,他雙目失神,眼窩深陷,一面大聲說着胡話,一面在四步見方的地牢裡踱來踱去。

    他咬着手指,揪着冰涼的耳朵。

    有一天,洋鐵桶又吊了下來,他像唯恐有人從他手裡搶走似的,直撲過去,一把抓住鐵桶,嘴、鼻、臉、頭發,一股腦兒都浸到桶裡,狼吞虎咽地大嚼起來,不一會兒就把桶裡的東西吃了個精光。

    當繩子往上拉時,他跟一頭喂飽了的牲口似的,望着吊上去的空桶,感到心滿意足。

    他還不住地舔着指頭,咂着嘴唇……可是這一樂趣片刻即逝。

    吃下去的東西霍地一下子全嘔了出來。

    他邊嘔吐,邊咒罵和呻吟……肥肉和玉米餅好像粘住在腸壁上一樣,想吐也吐不出來。

    一陣陣惡心使他難過得一會兒張開嘴巴,一會兒扶住牆壁,仿佛快要掉進萬丈深淵。

    過了很久,他才喘過一口氣。

    嘔吐雖然停止了,卻覺得一切都在旋轉。

    他用手攏了攏濕漉漉的頭發,摸了摸沾滿口水的肮髒胡子。

    他兩耳嗡嗡鳴響,冰冷粘濕而又酸澀的汗珠,像電池裡流出來的漿液那樣,順着臉頰不住地往下淌。

    那道亮光消逝了,從出現到消失隻不過一刹那的功夫。

    他仿佛在跟自己搏鬥,雙手抓住了自己像遺骸似的身子,吃力地坐了下去,伸直雙腿,頭靠在牆上,像服了烈性麻醉劑那樣,眼皮沉重地垂下,全身癱軟。

    可是,要睡又睡不穩。

    由于空氣不足,他感到呼吸困難,全身瘙癢得雙手不停地抓撓,兩腿交替着上下屈伸,手指拼命地撓着喉嚨,想挖出那塊在裡面燃燒着的火炭。

    他似睡非睡,嘴巴一張一阖,活像一尾離開了水的魚,想用幹枯的舌頭舔一舔寒冷的空氣。

    他大聲喊叫,這時他已經完全蘇醒,但像被一團火燒得迷迷糊糊。

    他站了起來,踮起腳尖,盡量挺直身子,想讓别人聽到他的喊聲,可是他的呼喊隻不過在地牢的穹頂下激起了一聲比一聲微弱的回聲。

    他用拳頭捶着牆壁,用腳跺着地,不住聲地喊叫,喊叫很快變成了号叫:“……我要水,要湯,要鹽,要油;給我一點兒吃的吧,水、湯……” 一股污血滴在了他的手上,這是被壓死的蠍子的血……血水在不住地往下流,想必是許多隻蠍子……是天上所有被壓死的蠍子流的血彙成了雨水……他用舌頭舔着滴下的血水止渴,真不知道是什麼人恩賜給他這種甘露。

    不料這種甘露後來竟使他遭受了更大的折磨。

    冬天冰冷徹骨的雨水在地牢中積成了水窪,為了不讓雙腳泡在水裡,他不得不一連好幾個小時地站在那塊平時當枕頭用的石頭上,渾身濕得像隻落湯雞,冰冷徹骨。

    他一連好幾個小時地站在那裡,打着寒戰和呵欠。

    他忍受着饑餓的煎熬,那隻裝油膩稀湯的洋鐵桶卻遲遲沒有下來。

    他吃東西時,也像所有餓得皮包骨頭的人一樣,夢想一頓飯吃成胖子,但沒等最後一口飯咽下就站着睡過去了。

    過了一會兒,上面又放下一隻鐵桶來,這是給單人牢房犯人用的便桶。

    十七号牢房的犯人第一次聽到這隻桶放下,還以為上面又送吃的來了,由于那時他還不願嘗鐵桶裡的東西,看也沒看就讓鐵桶吊了上去,怎麼也想象不到那裡面裝的竟是糞便,因為糞便發出的臭味跟稀湯的氣味相差無幾。

    這隻鐵桶從一間牢房吊到另一間牢房,等輪到十七号牢房時,已裝了将近半桶。

    糟糕的是,聽到便桶在放下來,卻一點也沒有需要,而也許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