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死亡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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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走出五個穿着水手裝的孩子,後面跟着一位臉色蒼白得像白蘿蔔的先生和一位身懷六甲的太太(大概是孩子的爸爸媽媽)。

    一個賣肉的從孩子們中間穿過,穿着血迹斑斑的工作服,袖子高高卷起,胸前舉着一把鋒利的斧子,一邊走一邊抽着紙煙。

    士兵們進進出出,門房前的石闆上留下一排排赤腳走過的濕印,彎彎扭扭地一直延伸到院子裡。

    營房大門的鑰匙碰着站崗哨兵腰間的武器,發出叮叮當當的響聲。

    離哨兵不遠的地方,值班軍官坐在一把鐵椅子上,四周是一圈痰迹。

     一個女人邁着小鹿般細碎的步子走近值班軍官。

    她的皮膚給太陽曬成了古銅色;流逝的歲月染白了她的頭發,在她臉上刻滿了皺紋。

    為了表示尊敬,她把披肩往腦袋上拉了拉,然後懇求道: “對不起,希(先)生,請您行個方便,允許我跟我兒子說幾句話,聖母會賜福您的……” 軍官先吐了一口唾沫,嘴裡發出一股煙草和爛牙的氣味,然後開口答話: “你兒子叫什麼名字,老太太?” “他叫伊斯梅爾,希(先)生……” “哪個伊斯梅爾?……” “伊斯梅爾·米霍(1),希(先)生。

    ” 軍官又吐了口唾沫。

     “我是問,他姓什麼?” “米霍,希(先)生……” “我說,你還是改天再來吧,今天我們都很忙。

    ” 老太婆慢吞吞地退了下來,連披肩也忘了從腦袋上取下,走一步數一步,仿佛在計算自己倒黴的運氣。

    她走到人行道上,停住腳步,重又往回走到依然坐在那裡的軍官前面。

     “對不起,希(先)生,我不是本地人,我是從五十裡外遠道走來的。

    要是今天見不着兒子,我真不知道哪天才能再來……請您行個方便,叫他一下吧……” “不是跟你說了嗎?我們都很忙。

    快走開,别啰嗦!” 卡拉·德·安赫爾一心想做點好事,以便上帝念他一片至誠,恢複卡米拉的健康,看見了這個情景,連忙低聲對軍官說道: “中尉,請你把這個小夥子叫出來吧。

    這點小意思拿去買盒煙抽。

    ” 軍官連看也不看一下這個陌生人,便收下了錢,吩咐把伊斯梅爾·米霍叫出來。

    老太婆在旁邊呆呆地望着她的恩人,簡直以為是自天而降的天使。

     法爾範少校此時不在營房。

    一個耳朵上夾着一支鵝毛筆的辦事員走到陽台上,對總統親信說,這麼晚了,大概隻有在“醉春院”才能找到他,因為這位戰神瑪爾斯的高貴兒子是把自己的光陰平分在公務上和愛情上的。

    卡拉·德·安赫爾心裡想,盡管如此,不妨先到他的住所去找一下,于是叫了一輛馬車就動身。

    法爾範少校在一個比第五層地獄還要遠的地方租了一間單人房間,一扇沒有油漆的松木闆門,因為受潮而坼裂,所以從外面就能看見裡面黑乎乎的房間。

    卡拉·德·安赫爾連喊了幾聲,沒有人答應。

    他轉身就走;不過,在去“醉春院”之前,還得去看一下卡米拉怎麼樣了。

    馬車從土路駛上石闆路時,發出一陣異樣的響聲讓他吃了一驚,接着,就隻聽到得得的馬蹄聲和辚辚的車輪聲了。

     總統親信聽大金牙講完了她當年和總統先生的那段羅曼史,回到客廳裡。

    他必須緊緊盯住法爾範少校,并要打聽清楚,那個在卡納萊斯将軍家裡被捕,後來又被那個無賴軍法官以一萬比索賣掉的女人的情況。

     舞會仍在熱烈進行,一對對舞伴随着流行的圓舞曲旋律翩翩起舞。

    法爾範少校醉醺醺地随着節奏,用沙啞的嗓子唱道: 你知道為什麼 窯姐們都愛上我? 就因為我會唱 “咖啡之花”這支歌…… 他霍地坐起身來,發現“小肥豬”不在身邊。

    他收住歌喉,打着飽嗝,大聲嚷道: “‘小肥豬’不在這裡,是嗎?你們這些蠢貨……她接客去了,是吧?你們這些蠢貨,……那我就走了……我想我也該走了……” 他本來是躺在桌子下面的,這時費勁地站起來,先是扶着身旁的桌子、椅子,然後扶着牆,踉踉跄跄地向大門走去。

    女用人連忙給他開了門。

     “我想……我也該走了……她是婊子,總歸要回來的,是嗎,瓊太太?我可要走了!嘻,嘻……我們這些職業軍人,隻知道喝酒,喝得到死方休,我們死後不用火化,送去釀酒得了!五香豬雜碎萬歲!酒鬼嫖客萬歲!……他媽的!” 卡拉·德·安赫爾立即趕上了他。

    他在街上跌跌撞撞地走着,好像在表演走鋼絲。

    一會兒右腳懸空,一會兒左腳懸空,一會兒兩隻腳……一個踉跄,差點沒有摔倒,嘴裡嘟哝道:“怎麼樣,籠頭還把得住吧!” 另一家妓院開着的窗戶裡射出來的燈光,照亮了街道。

    一個蓄着長發的鋼琴師正在彈奏貝多芬的《月光曲》。

    空蕩蕩的客廳裡,隻有幾把椅子,像客人似的圍着那架跟吞下約拿的鲸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