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死亡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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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甫撩起道袍快步趕來。

    别人為了一些不重要的事,也會飛奔趕來的。

    “世界上還有什麼比拯救靈魂更要緊的嗎?”他自己問自己……“别人為了一些不重要的事都會不顧饑腸辘辘離開飯桌拔腿就跑……肚子咕咕叫!……三個人三個樣,而真正的上帝隻有一個!……可是人家肚子未必咕咕叫,而我,我的肚子,我的肚子,卻在咕咕叫……耶稣呀,你的肚子呢?……那兒的餐桌早已擺好,雪白的桌布,幹幹淨淨的細瓷餐具,還有幹瘦的女用人在一旁侍候……” 神甫走進來時,幾個鄰家的女人也跟了進來,她們是來參加送終儀式的。

    卡拉·德·安赫爾拖着沉重的腳步,離開了卡米拉的床頭。

    酒館老闆娘拉過一把椅子,讓神甫坐下,于是大家都退了出來。

     “……吾等有罪之人,謹向吾主忏悔……”他們出門時,心裡默默地念道。

     “我以聖父、聖子……的名義……我的孩子,告訴我,你有多久沒有忏悔了?……” “兩個月了……” “你悔過了嗎?” “悔過了,神甫……” “你說說,你有什麼罪過……” “我認罪,神甫,我撒過謊……” “是重大的事情嗎?” “不是,……我沒有聽我爸爸的話,我還……” (……嘀嗒,嘀嗒,嘀嗒) “……我還認罪,神甫……” (……嘀嗒) “……有一次沒有去做彌撒……” 病人和忏悔神甫好像是在地下墓穴裡交談。

    魔鬼、守護天使和死神都在場傾聽忏悔。

    死神正用自己空虛的眼睛去取代卡米拉那雙呆滞無神的眼睛;魔鬼站在她的床頭,嘴裡吐出一隻隻蜘蛛;守護天使則躲在一個角落裡纓纓啜泣。

     “我認罪,神甫,我在睡覺前和起床時沒有祈禱,還有……我認罪,神甫……” (……嘀嗒,嘀嗒) “……我跟我的女伴們吵過嘴!” “為了維護尊嚴嗎?” “不是……” “我的孩子,你非常嚴重地觸怒了上帝。

    ” “我認罪,神甫,我有一次像男人那樣騎過馬……” “有别人在場嗎?沒有引起人們的閑話嗎?” “沒有,當時隻有幾個印第安人看見。

    ” “你以為騎了馬就能夠和男人平起平坐了,這樣的想法就是嚴重的罪過。

    既然上帝把女人造成女人,女人就應恪守婦道,豈能生出妄想充當男人的非分之念,仿效魔鬼的行徑,觊觎上帝之尊,必定自取滅亡。

    ” 卡拉·德·安赫爾、瑪莎誇塔和鄰家的幾個女人,都站在酒館中間擺滿五顔六色酒瓶的櫃台前面,一聲不響地守候着,時不時互相交換一下充滿憂慮和期待的目光。

    他們的呼吸也變得緩慢了,在死亡這個念頭的重壓之下,隻聽得見深沉的喘息。

    透過半掩的大門,可以看見燈火通明的街景:梅塞德教堂,教堂門庭的一部分,幾家房屋和寥寥無幾的過往行人。

    卡拉·德·安赫爾看見這些來來往往的行人,心裡非常難過。

    他想,卡米拉眼看就要死了,他們居然無動于衷。

    這些人沒有半點人情,不過是一些有知覺的影子,一些行屍走肉罷了…… 在一片甯靜中,不時傳來忏悔神甫斷斷續續的說話聲。

    病人在咯咯地咳嗽,仿佛空氣沖破了她的肺囊。

     “我認罪,神甫,我為我犯過的和現在已記不起來的種種輕罪和重罪忏悔。

    ” 神甫用拉丁文喃喃地念了幾句寬恕罪過的經文,魔鬼匆匆逃跑了,長着潔白而溫暖的翅膀的天使,像一道白光那樣重新走近了卡米拉。

    這一切平息了這位總統親信對行人所産生的無名怒火,平息了他對所有沒有分擔他痛苦的人們所産生的莫名憎恨,這是一種帶着柔情和孩子氣的憎恨。

    他仿佛受到了冥冥中的啟示,瞬間萌生了一個感恩的念頭:去拯救一個處境危急、面臨死亡的人的性命,也許上帝會為他這一善行而賜予藥石無效、行将就木的卡米拉以新的生命。

     神甫靜悄悄地走了出來,在大門口他停了一下,點起一支玉米葉的卷煙,整理了一下道袍,按照規矩,神甫在街上走路時,道袍是不能露在鬥篷外面的。

    他像一個溫柔的幽靈似的走了,街上人都知道他剛聽完一個垂死的青年女子的忏悔。

    那幾個裝模作樣的鄰家女人跟着神甫也走了出去。

    卡拉·德·安赫爾則趕忙跑出去實現自己的計劃。

     他穿過耶稣胡同,黃騾馬大街,到了騎兵營房,向值班軍官打聽法爾範少校。

    那軍官請他稍等一會兒,一名班長便走進去找,邊走邊喊道: “法爾範少校!……法爾範少校!……” 喊聲響徹了整個大院,沒有人回答。

    顫動的回聲在遠處人家的屋檐下回蕩……“範—校—校!……範—校—校!……” 卡拉·德·安赫爾站在離大門幾步遠的地方等着,對周圍發生的一切不聞不問。

    街上,一群野狗和幾隻兀鹫正在争食一隻死貓,司令官隔着窗口的鐵栅向外觀看,撚着八字胡子,津津有味地欣賞街心這場你死我活的争鬥。

    兩位太太坐在一家蒼蠅亂飛的小店鋪裡,喝着清涼飲料。

    從鄰家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