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在“新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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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看在卡門聖母分上,”她抱着軍法官的皮靴苦苦哀求着,“真的,看在卡門聖母面上,請允許我給我的小寶寶喂口奶吧!你聽,他都哭不動了;你聽,他快餓死了。

    讓我喂飽了孩子,哪怕把我打死也行!” “在這裡,卡門聖母也幫不了你的忙!你要不告訴我将軍藏在哪裡,我們都得在這裡待着,誰也不讓走,你兒子哭斷肚腸也是白搭!” 她像瘋子似的跪倒在那幾個把門的人跟前,一會兒又動手和他們厮打起來,一會兒重又跪在軍法官前面,想要吻他的皮靴。

     “老爺,可憐可憐我的兒子吧!” “那麼,為了你的兒子,你就快說,将軍在哪裡?你下跪也罷,演滑稽戲也罷,統統沒有用!你要是不回答我提出的問題,休想給你兒子喂奶!” 軍法官說到這裡,站起身來;他已經坐累了。

    錄事咂了咂嘴,提着筆,準備記下尚未從這個不幸的母親嘴裡逼出來的口供。

     “将軍在哪裡?” 冬夜,流水在排水溝裡嗚咽,孩子在不停地啼哭,哭得聲嘶力竭,斷斷續續。

     “将軍在哪裡?” 尼娜·費迪娜像一頭受了傷的母獸,默不作聲,緊咬着嘴唇,不知怎麼辦才好。

     “将軍在哪裡?” 就這樣過了五分鐘,十分鐘,十五分鐘。

    最後,軍法官用一塊黑邊手帕擦了擦嘴唇,恫吓道: “你要是再不說,那就隻好讓你給我們搓生石灰,那時候你就會想起這老家夥去哪兒了!” “你們要我做什麼都行,可是請先讓我……讓我……給孩子喂口奶吧!老爺,您别這樣,這是不公道的!老爺,孩子沒有過錯!你們懲罰我好了,愛怎麼懲罰就怎麼懲罰!” 一個守門人用力一推,把她推倒在地。

    另一個使勁踢了一腳,踢得她趴在地上動彈不得。

    啼哭聲和滿腔憤恨使她眼前一片模糊,什麼也看不清,除了她兒子的啼哭聲外,什麼也聽不見。

     這時已是淩晨一點鐘。

    為了不再挨打,她開始搓起生石灰來。

    她的兒子還在啼哭…… 軍法官不時地問道: “将軍在哪裡?将軍在哪裡?” 一點了…… 兩點了…… 三點了……她兒子還在啼哭…… 怎麼才三點,該是五點了吧…… 還沒有到四點呢……她兒子還在啼哭…… 四點了……她兒子還在啼哭…… “将軍在哪裡?将軍在哪裡?” 她的雙手裂開了無數道深深的口子,每搓一把生石灰,口子就裂開得更大些,指頭上的皮脫落了,指縫裡淌着黃水,指甲裡流出鮮血。

    尼娜·費迪娜的手在生石灰上來回搓動,疼痛得不時号叫。

    但是隻要她一停下來哀求——不是因為疼痛,而是為兒子求情——那夥人就對她拳打腳踢。

     “将軍在哪裡?将軍在哪裡?” 她一點也沒有聽見軍法官的聲音,她耳朵裡隻聽到她兒子愈來愈微弱的哭聲。

     四點四十分時,這幫人走了,抛下她一個人神志昏迷地倒在地上。

    她嘴裡淌着口涎,乳房裡泌出比生石灰還要白的乳汁,她紅腫的眼睛裡悄然流下了幾行淚水。

     過了好久,天快大亮時,他們把她帶回牢房。

    她在地牢裡蘇醒過來,發現垂死的兒子渾身冰冷,奄奄一息,像一個布娃娃似的躺在自己懷裡。

    孩子在母親的懷抱裡微微回複了一點生氣,立即貪婪地咬住奶頭,可是生石灰味太辛辣了,奶頭馬上從小嘴裡吐了出來,孩子又放聲啼哭了起來。

    她想盡方法要喂他幾口奶,可是孩子怎麼也不肯再吸。

    她抱着孩子大聲喊叫,猛砸牢門……孩子的身體漸漸地變涼……涼了……涼了……孩子沒有罪,不能讓孩子就這樣死去呀!……于是她又使勁砸門,大聲喊叫…… “哎呀,我的孩子快死啦!哎呀,我的孩子快死啦!哎呀,我的寶貝,我的心肝,我的小寶貝呀!我的孩子快死啦!聖母馬利亞!聖安東尼奧!聖卡塔琳娜的耶稣呀!” 外面,節日的慶祝活動繼續在進行。

    第二天跟第一天一樣,絞刑架似的支起的白幕上放映着電影,公園裡擠滿了遊逛的人群。

     (1)原文為拉丁文:orapronobi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