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天使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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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萊萊身上蓋滿了廢紙、碎皮、破布、傘骨、草帽檐、破鋁鍋、碎瓷片、硬紙匣、舊書皮、碎玻璃、曬翹的破鞋、舊衣服、雞蛋殼、棉花團、剩菜剩飯……他躺在這堆垃圾裡繼續做着夢。

    現在他到了一個很大的院子,周圍都是戴假面具的人。

    他仔細一看,原來這一張張的臉都在全神貫注地觀看鬥雞。

    兩隻公雞鬥得如火如荼,其中一隻鬥敗了,在觀衆們衆目睽睽下沒有掙紮就咽了氣。

    觀衆們看到亮出的沾滿鮮血的宰雞彎刀,才開始感到心滿意足。

    空氣中彌漫着熏人的酒氣,遍地是煙草染黑的濃痰,到處是血淋淋的五髒六腑。

    極度的疲勞,昏昏的睡意,懶散的感覺,這就是熱帶的中午。

    他又夢見有人蹑手蹑腳地在他身旁走過,為了不把他吵醒…… 那是佩萊萊的媽媽。

    她是一個鬥雞人的情婦,此人彈得一手好吉他,但是愛争風吃醋,又愛喝酒。

    這個不幸的女人吃盡了苦頭:丈夫是這麼一個人,兒子又是個白癡。

    據一些見多識廣的女街坊說,她因為在懷孕的時候受到月相變化的影響,所以生下的兒子長了個不成比例的又圓又大的腦袋,頭頂上還長了兩個像月亮一樣的肉瘤。

    本來就是半死不活的樣子,臉又幹瘦得像醫院裡的病人,那副怯懦的、令人生厭的、又想吐又打嗝的模樣,酷似那個經常喝得神志不清的酒鬼鬥雞人。

     佩萊萊聽到了他媽媽漿過的裙子發出的沙沙聲——其實是風吹樹葉的簌簌聲——眼睛裡含着淚水跟在她後面便跑。

     他覺得躺在媽媽的懷抱裡要好受多了。

    賦予他生命的母懷,像吸墨紙似的一下子就把傷腿的疼痛吸掉了。

    多麼安甯!多麼溫暖!我的心肝寶貝,讓我好好地撫愛你!…… 他的耳邊隐隐約約又響起了那個鬥雞人常常哼的小調: 可不是嗎…… 可不是嗎…… 可不是嗎,小甜心,嗳喲喲! 我是好鬥的公雞,嗳喲喲, 伸出利爪,嗳喲喲, 翅膀折了,嗳喲喲! 佩萊萊擡起頭,不出聲地說: “請原諒,好媽媽,請原諒!” 影子撫摸着他的臉,溫柔地答道: “請原諒,孩子,請原諒!” 又是他父親的聲音,那醉醺醺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 我愛上了…… 我愛上了…… 我愛上了一位白姑娘, 木薯好是好 熟了才能嘗! 佩萊萊喃喃地說: “媽媽,我很傷心!” 那撫摸着他的臉的影子溫柔地答道: “孩子,我也很傷心!” 然而,這隻不過是虛幻的幸福。

    他們身旁的一棵小松樹,投下了清泉一般涼爽的蔭影,好像彎着身子在親吻大地。

    一隻鳥兒在松樹上唱着歌,歌聲清脆得像金鈴铛: “我是天堂鳥的玫瑰蘋果。

    我就是生命。

    我的身體一半是假,一半是真。

    我是玫瑰,我是蘋果!我給大家一雙眼睛,一隻是玻璃的,一隻是真實的。

    用玻璃眼睛看出去,看見的隻是夢幻;用真實眼睛看出去,看見的才是真實。

    我是生命,我是天堂鳥的玫瑰蘋果。

    我是一切真實的謊言,一切虛幻的真實!” 他突然離開了慈母的懷抱,跑去看雜技團的表演。

    幾個穿着光彩奪目衣裙的女人,騎着鬃毛長得像垂柳的駿馬,招搖過市。

    幾輛裝飾着鮮花和五色紙旗的彩車,像醉漢一樣,搖搖晃晃地在碎石路上駛過。

    一群衣衫褴褛的樂師,有的吹号,有的拉琴,有的敲鼓,邊走邊奏,十分熱鬧。

    畫着滑稽臉譜的小醜們在散發五彩缤紛的節目單,宣告将為了共和國總統,這位祖國的功臣,偉大的自由黨的領袖,莘莘學子的保護者,專門演出精彩的節目。

     佩萊萊恍惚迷離地打量着一所有高大拱形圓頂的房子。

    雜技藝人把他丢在了這座大廈裡,大廈下面是淺綠色的無底深淵。

    一張張靠背椅子像吊橋似的懸挂在帷幕上。

    一間間忏悔室在天與地之間上下移動,它們是金球天使和多角魔鬼所操縱的靈魂升降器。

    猶如一道亮光穿過玻璃,卡門聖母從神龛裡飄然走了出來,問他要什麼東西,找什麼人。

    他愉快地與聖母攀談,原來她就是這所房子的主人,是她給了天使們蜜糖,給了聖徒們智慧,給了窮人們面包。

    這麼一位偉大的夫人,身材卻不到一米高,但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