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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禍來。

    不過盡管如此,也已經把将士們吓得高叫起來: “狗賊!想作死不成?”“你們長的什麼驢屄眼?敢闖老爺的船?”“你們不要命就罷了,莫要帶累鄉鄰吃麥粥!” 各種各樣的怒罵從周圍的船上響起。

    不過也在人有高叫: “喂,你們是什麼人?可是興國公的兵?”“哎,上遊如今怎麼樣了?”“你們要到哪兒去?” 但是那兩隻船一概不回答,隻見在江波微光的映照下,那兩張巨大的白帆在衆人的眼前一晃而過,轉眼就融入濃黑如墨的江天深處,消失不見了。

     因為幾乎發生了意外,黃宗羲那變得松弛倦怠的神經,一下子又繃緊了。

    他不由自主地繼續大睜着眼睛,前後左右地轉動腦袋,監視着船舷外的動靜。

    他發現:航船看來正在行經江心的主要航道,因為從這個水域逃跑的船隻顯然特别多。

    這麼一來,發生碰撞的危險也就相應地大為增加,實在絲毫大意不得。

    而且,事實也果然如此,在接下來的小半天裡,他們又一連碰上兩三起這種倉皇逃竄的兵船。

    有的,就像剛才那兩隻船一樣,一聲不響,隻顧逃命;但也有的分明吓破了膽,一發現有船擋在前面,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又是放火箭,又是噴毒煙,倒把黃宗羲他們的船隊鬧了個手忙腳亂,差點沒有當場着火燒起來…… 不過,随着南岸越來越近,這種情形終于不再出現。

    相反,擁擠在船艙裡、甲闆上的士兵們,也許由于即将重新踏上家鄉的土地,而感到松了一口氣,交談也開始活躍起來: “啊,總算又活着回到家了!” “是的,快到家了。

    ” “咳,這是怎麼弄的?說敗——就全敗了?真邪門!” “早知是白折騰一趟,當初還不如不去的好!” “唉,能回來就好!正趕上稻子熟了。

    再過幾日,就該開鐮收割了。

    ” “是啊,還有十日吧,該收割了!” “可是鞑子已經打過來了。

    這稻子隻怕收不成呢!” “那就糟了!若是收不成,全家吃什麼?” “哼,你光想着吃!怎麼不想想,鞑子這一回,可是要剃你的頭了!” “啊,要剃頭?那——那不是成了畜生禽獸麼?還不如死了的好!” “要死還不容易!可還有家裡的一窩子人呢!丢下他們可怎麼辦?” “這……唉!” 不知是這個問題過于艱深,還是别的緣故,士兵們的對答終于低沉下去,重新靜默了。

    一直在旁邊聽着的黃宗羲,卻感到心窩像被一隻厚碩的、粗糙有力的手無意中揉捏了一下似的,那正在涼冷下去的血,一下子又重新湧動起來,沸騰起來。

    “啊,我剛才是怎麼了?怎麼會那樣想?竟然打算就此認輸——難道認了輸就逃得過去嗎?他們說得對,其實即使是死了也逃不過去!何況還有家裡人,其他人呢?是的,絕不能就這樣認輸!如果連我們這樣的人也認輸了,那麼這天下公理就更加連最後的支撐也沒有了。

    絕不能認輸!這是無疑的!”他咬緊牙齒,發誓一般地想。

    盡管如此,他卻感覺得出,内心深處始終有一個地方正在破裂,在往外冒血,使他有一種痛不欲生的感覺。

    他說不出這種感覺是因為什麼——是悲憤?是憎恨?是絕望?是冤苦?似乎都有一點,卻又不完全是。

    不過有一點是清楚的,那就是他知道他的路并沒有走完。

    不管前面等着他的是成是敗,是利是害,是生是死,隻要有一口氣在,他還得走下去…… “太沖,快到岸了!眼下這軍心已散,上岸之後怕會有變故,怎麼辦?”一個熟悉的嗓音在旁邊低聲說,那是他的副手王正中。

     “願去則去,願留則留。

    ” “那麼兄台你呢?” “上四明山!” “上四明山?難道兄不回家看看?也免得令堂大人擔憂挂望!” 黃宗羲咬緊了嘴唇,沒有回答。

    不過,這麼強自抑制了片刻之後,他心中終于一酸,涔涔地流下淚來。

     這當兒,堤岸上那閃爍于籬落之間的燈火,已經依稀可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