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悉家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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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謙益剛剛走近轎子,忽然聽見斜刺裡傳來急促而雜沓的腳步聲。

    他本能地回過頭去,發現依然耀眼的夕陽光影裡,一夥人——大約有四五個之多,向他直奔過來。

    他不由得吃了一驚,正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就聽見走在頭裡的一個叫了一聲:“父親,您老人家可回來了!”錢謙益連忙定眼看去,這才辨認出:原來那是他的兒子孫愛,跟在後面的則是李寶和其他幾個仆人! 錢孫愛奔到跟前,就“撲通”一聲,雙膝跪倒在地上,用帶哭的聲音又說:“不知父親大人已經抵步,孩兒迎候來遲,不孝之罪,祈請寬恕!”說着,“咚咚”地叩下頭去。

     錢謙益瞪大眼睛望着兒子。

    有片刻工夫,他想張嘴說話,卻發不出音來,想迅速走向前去,卻邁不動腿,隻覺得一股深長的熱流汩汩地從心底裡冒湧上來。

    接着,眼睛開始發澀,嘴唇也止不住微微發抖。

    的确,他這一次與家人分開,雖然才隻一年不到,但對于家人的思念,卻比以往任何一次離家都強烈得多,也難熬得多。

    而其中,最令他魂牽夢萦的,第一個不用說自然是柳如是,而第二個就輪到眼前這個寶貝獨生兒子。

    剛才,他為着保險起見,不得不先行趕到總督行轅來報到,但是一路上最讓他神思不定的,也仍舊是這兩個人。

    現在忽然看見親兒子就跪在自己的跟前,而且舉動是那樣恭敬有禮,情态是這樣深切真誠,完全像是一個懂事的大人模樣,錢謙益心中的一份激動、喜悅與感觸,确實不是言語所能形容的。

    終于,他猛然走前兩步,伸出雙手,緊緊地抓住兒子的胳臂,同時,想說上一句高興親熱的話,但是喉頭像被堵住了似的,淚水卻已經湧出了眼眶,并且熱乎乎地順着臉頰流淌下來…… “啊,父親,你……莫非因孩兒迎候來遲,緻令父親生氣了麼?”錢孫愛一邊站起來,一邊惶恐地問。

     “不,為父是……喜歡……” “可是……” 錢謙益做了個“真的沒有什麼”的手勢,随即放開兒子,雖然淚水還挂在臉上,但已經咧開嘴巴,藹然地微笑起來。

     這當兒,李寶,還有其他幾個仆人全都圍了上來,開始挨個兒地向老主人叩頭、請安。

    于是錢謙益也就趁機揩幹眼淚,點頭答應着,同時照例說上一兩句親切的話。

    主仆之間這麼樂呵呵地交談了一陣,直到李寶提醒說:“時候不早了,該回家了!”大家才又殷勤服侍着,把錢謙益送上轎去。

    等錢孫愛也跨上驢子之後,一行人便沿着正陽門外大街,絡繹地向位于城南的善和坊行去。

     也許是終于見着了親人,錢謙益如今的心情變得安定了許多,也歡快了許多。

    為着打發轎中枯坐的無聊,他稍稍撩起窗簾,信目浏覽着迤逦而過的街景,同時又一次想起柳如是和其他家人,想起剛才由于隻顧着回答兒子、後來還有李寶和仆人們的問候,竟來不及打聽家中的情形。

    “嗯,橫豎馬上要到了,一切都會知道的,也差不了這一刻。

    況且,若是真有什麼要緊的事,孫愛他們剛才不會不告訴我……”這麼安慰着自己,他就坐正了身子,閉上眼睛,管自養起神來。

     然而,當轎子輕微而有節奏地晃動了一陣之後,錢謙益的心思不由自主又活動起來。

    “嗯,不過,剛才在總督行轅時,洪亨九和黃仲霖都催促我快點兒回家探視,這本也平常,可是那神情卻全都透着古怪,像在暗示什麼似的。

    那麼,莫非家中出了大事,大得連孫愛和李寶都不敢即時對我說?”這麼一想,錢謙益頓時又睜開了眼睛,而且越想越覺得放心不下。

    終于,他忍不住掀開轎簾,朝正騎着驢子走在旁邊的錢孫愛招一招手。

    等兒子湊近前來,他就緊盯着問: “這些日子,家裡各人——嗯,你母親、柳太太,還有你三娘,可都還好?” “父親是說,家中各人?哦,都還好,都還好!”錢孫愛回答,停了停,又補充說:“托父親大人的福,她們全都好好兒的,也沒病也沒痛。

    ” “不曾出什麼事?” “出事?出什麼事?” 發現兒子瞪大了小圓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