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情緊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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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着頭不吱聲,分明表示默認,孫嘉績就“忽啦”一下站起來,神情激動地說:“可是,你們想過沒有?我們的對頭,可是久經征戰的鞑子兵!要同他們開仗,光靠我們這些臨時湊合的義兵,濟得了事嗎?浙東就是這巴掌大一片地方,兩府糧饷加起來也就是那麼五六十萬,又怎樣喂得飽十萬大兵?既不能把大夥捆作一堆兒半死不活地拖着,也隻有先把正兵喂飽再說。

    不管怎麼樣,打大仗、打硬仗還得靠他們!這話我也不是今日才說的,可你們就是不服氣!有什麼不服氣的?前些天我特地讓你去西興觀戰,就是讓你親眼看一看。

    你都看見了吧?既然如此,你們還要……”孫嘉績本來還要說下去,可是,他的身體顯然十分虛弱,這片刻的激動已經累得他支持不住,于是隻做了個手勢,就坐回虎皮交椅上,一個勁兒地喘氣。

     黃宗羲默默地望着,對方剛才那一番話,他并不同意。

    他本想反駁說:方國安在東線才吃了個大敗仗,而錢塘江上那場水戰,鄭遵謙手下的紹興義軍,功勞也并不小。

    不過,看見孫嘉績喘作一團的樣子,他隻好繼續保持沉默。

     可是孫嘉績卻意猶未盡。

    顯然,受到部屬們的誤解和非議,這股委屈和憤慨已經在他的心中積存了很久,因此,當氣喘稍稍平複之後,他又直起身子,強掙着繼續說: “還有,眼下乃是危急存亡之秋,并非太平時勢。

    鞑子兵就在對岸,每時每刻都會打過來。

    第一等大事就是把他們擋住。

    在這種時候,不依靠武人又能靠誰?可是要他們肯賣命,就得想法子哄他們,就得凡事忍讓着點!你以為我願意這樣嗎?迫不得已啊!不錯,這些人都很蠻橫,不講道理,甚至無法無天!可是大明的江山眼下就靠他們撐着,又有什麼辦法?” 如果說,剛才孫嘉績說到分地分饷的事,黃宗羲雖然不同意,但還可以保持沉默的話,那麼,此刻對方竟然認為那些武人由于能打仗,就有權利主宰大局、為所欲為,卻尖銳地刺痛了他。

    因為他當初之所以幾經猶豫之後,終于決定投身到義軍中來,就是擔心中國昌明鼎盛的文明教化,會因這場亡國之禍而毀于一旦。

    而要避免這種可怕的結局,他認定,就必須大力革除積重難返的前朝弊政,其中,也包括武人擁兵橫行這種令人厭惡的積弊。

    現在孫嘉績卻公然主張對武人隻能縱容姑息,這是他所絕對無法同意的。

    因此,等孫嘉績話音一落,他就忍不住睜大眼睛,反駁說: “古來重武者,俱以君子為将。

    如湯之伐桀,伊尹為将;武之伐纣,太公為将。

    晉建六軍,其為将者,皆出于六卿之列。

    所以如此,皆因詩書禮樂、綱常名教,乃是我華夏立國之根本,而素為君子所習知,所躬行。

    重君子,即重根本。

    根本固,則軍興國強可緻,長治久安可期。

    而武夫無文,不知詩書禮樂之大義,往往隻重眼前一己之利害得失,又安可以天下之重,托付于他?時之今日,國破家亡,天崩地解。

    這驅除鞑虜、再造乾坤之責,尤須君子仁人才足以當之。

    大人不以此而自任,卻欲一心委之武人,事事仰仗之,百計忍讓之,學生誠恐到頭來,豈止緣木求魚,直是飼狼養虎,不隻徒勞無功,且更誤國禍民而已!” 這話無疑說得過于激烈,以至孫嘉績一下子給噎住了,但随即就勃然變色,說:“好,好,好,既然我們如今所作所為,都屬誤國禍民,那麼你閣下想必有高明本事,制服這些武人了?那麼就請快快說出來,也好讓本督領教領教!” 黃宗羲沒有立即回答。

    因為對方的激怒提醒了他:應當營造一個有利于交流的氣氛。

    于是,等剛才那番話的淩厲鋒芒稍稍消歇了之後,他才緩和了口氣,說: “學生又何來高明本事?其實,學生也深知大人對方、王等輩之所以一再忍讓,也有不得已之處。

    不過,學生所不解者,是朝廷一味偏袒方、王的所謂‘正兵’,而處處排斥我義兵。

    須知義軍乃是我輩仁人君子親手招募訓練之兵。

    彼民衆者,士農工商,各有所業,本無揮戈犯敵、血濺沙場之責。

    之所以應我君子之召,毅然來從,純因不忍坐視建虜之披猖,華夷之失防,名教之滅絕。

    究其本心,若非有以天下為己任之耿耿血性,孰能如此?學生以為,較之恃武橫行、食兵而肥者如方、王之流,我義軍更堪信賴,更足倚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