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而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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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于,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在屋外的過道響起。

    接着,陳之才一步跨了進來。

    他對于剛才客人在屋子裡的情形似乎了如指掌,因此根本不去審視桌上的飯菜,而是一直走到餘懷跟前,拱着手說:“餘先生,非是在下有意刁難。

    皆因我家四爺确實不在家裡。

    不過剛才經在下向我家主人反複禀告,已有轉圜之機。

    請先生即速用膳,然後随在下出門。

    ” 餘懷起先聽說事情有轉圜之機,心中頓時為之一喜;接下來卻聽說還要出門,又頗為納悶。

    不過,他知道對方這麼安排,自有緣故,便不再追問,連忙道過謝,招呼阿為過來侍候,匆匆扒了兩碗飯,連酒也沒喝,便丢下筷子。

    又按照陳之才的意思,讓親随留下,自己單獨跟着管家,離開堂屋,向大門走去。

     陳府的兩名仆人已經提着燈籠,在碼頭上守候着了。

    等餘、陳二人上了小船,他們便拔起竹篙,沿着曲折的河道,一下又一下地,撐向着夜色迷茫的深處。

     “哦,如臯的冒辟疆先生——也是定生兄的朋友,不知可也到了府上?”當小船行出一陣子之後,餘懷忽然想起此行還有一個目的,于是連忙向陳之才打聽。

     “冒辟疆先生?”陳之才搖搖頭,“不曾來過呀!莫非他也要來不成?” “哦,不。

    ”餘懷說,稍微感到有點失望,不過随即暗想:“這麼說來,辟疆也許還在海甯?”于是把這事放到一邊。

    轉口又問:“那麼侯朝宗先生呢?聞得他與你家四爺是兒女親家,嗯,他可來過?” “侯姻三爺麼,他卻是來過的。

    記得去年六月,我家四爺剛從留都回來未久,他就來了。

    但那時到處傳說大兵南下,人心亂得很,因此他住了幾日,就急着回商丘去了。

    ” 聽說侯方域來過,餘懷好歹放下了一樁心事:“這麼說,原來揚州城破時他沒有遇難,居然活着逃了出來,總算不幸中之萬幸!” 心中這麼想着,耳畔卻聽見陳之才解釋似的說:“好教先生得知,不是我家四爺拿架子,推托先生。

    今日這事其實也是迫不得已——皆因我家四爺的名頭太大,一天到晚都被人盯着。

    記得去年六月初,侯姻三爺還在的那陣子,楊龍友在姑蘇殺官起事……” “你說什麼?”餘懷心中一動,連忙回過頭去,“哪個楊龍友?難道是楊文骢——楊龍友?”看見對方肯定地點點頭,他就驚訝地追問:“殺官起事?楊龍友他殺官起事了?” “嗯,聞得當時大清朝已委鴻胪寺卿黃家鼐、通判周荃和一姓吳的參将,來安撫姑蘇,蘇府陳太尊、長洲李縣尊俱乘夜棄官遁去。

    衆人以為大事已定。

    誰知自鎮江逃來的楊龍友,串同都司朱國臣假稱謝賞,率營兵到兵府道中,出其不意,拿下黃家鼐三個,還有随從二十餘人,俱綁出葑門外,即時斬首,并重新樹出大明旗号。

    聞得士民響應者很是不少。

    當時方密之老爺的妹夫孫克鹹相公也在其中。

    楊龍友便派孫相公來亳村,邀我家四爺出山,說是共謀大事。

    因我家四爺堅不應承,他才無奈去了。

    也幸虧我家四爺有見識,若不然,必定被他連累完了呢!” “噢,後來呢——這楊龍友?” “後來麼,過不了幾日,就聽說留都派來了大兵,他料知抵敵不住,便帶兵逃往福建了!” 楊文骢,既是馬士英的妹夫,但又同東林、複社方面有來往的這位好好先生,以往餘懷和他的朋友們一向把他看成是個兩頭賣乖的滑頭家夥,心中對他頗瞧不起,然而到頭來,他竟然做出如此果敢的舉動。

    這确實大出餘懷的意外…… “哎,這隻是一遭,”大約看見餘懷不作聲,陳之才接着又說,“後來大清朝的新撫院士公到任,也要征召我家四爺出去做事;接着太湖吳日生又派人上門請他加入義軍,還說要向浙東的魯監國保舉他。

    弄得我家四爺左右為難,因此幹脆躲起來,任他什麼人來,都隻推不在。

    适才我見先生是他的舊友,遠來難得,特地着人拿了先生的帖子去告知,得他應允,才敢來與先生說。

    怠慢之罪,還望先生見恕才好!” 餘懷“哦”了一聲,也就直到這時,心中的疑團才算解開了,暗想:“原來如此!這麼說,定生是決意置身事外,袖手旁觀了。

    不過,以他平日的為人,卻似不該如此。

    嗯,此中必定另有隐情,待見了面時,我要問他一問!”這麼打定主意,他就不再向陳之才打聽,隻默默地浏覽着遠近純淨如畫的夜色,傾聽着兩岸不時傳來的夜鳥格磔的啼鳴。

    直到撐船的仆人說了一聲“這便是了!”,他才轉過頭來。

     不過,其實還沒到達目的地,隻是水路走完而已。

    一行人在一處低窪的地方登了岸,便由一名仆人提着燈籠在前頭引路,沿着崎岖的山徑繼續往前走。

    直到進入了一個小樹林,才發現黑暗中隐約有一點黃色的亮光。

    領路的仆人加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