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谒孝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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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之與外界分隔開來,而且陵園之内,還長期設有重兵,加以嚴密防衛。

    要在過去,别說普通老百姓,就連餘懷、沈士柱這類有點身份的缙紳,未經特别批準,也是不能進入的。

    至于到了眼下這種時世,情況是否已經改變,卻不得而知。

    因此,當三位朋友在下馬石碑前下了驢子,連同行李一道交由随行的阿為和驢夫看守,然後帶上香燭供品,沿着神道向前走去時,都不由自主地感到有點緊張,也有點膽怯,雖然發現神道旁還另外立着兩塊石碑,一塊是神烈山碑,另一塊是崇祯年間立的禁約卧碑,但是都沒有心思去細看了。

     漸漸地,他們終于又覺得情形有點不對。

    因為照道理,像他們這樣明目張膽地在神道上走,必然會引起守陵軍校的注意,出來攔阻盤問。

    然而,已經走出了好遠一段路,四下裡始終靜悄悄、空蕩蕩的,那些頂盔貫甲,手持刀槍的兵卒固然一個都沒有露頭,就連負責陵園日常雜務的差役也全都看不見。

    相反,卻發現偌大一條神道上,東一攤、西一片的,淨是泥污和積水,其中還夾雜着好些黃褐色的馬糞。

    除此之外,就是去年秋天就留下的,一直沒有人收拾清除的滿地松果、柏籽和斷枝敗葉。

     “嗯,從這一陣子的情形看,此間顯見已是門禁盡弛,今非昔比了!唯是這神道乃是莊嚴肅穆之地,照理每日都應該有人打掃,保持幹淨整潔才是,如今竟然變得如此模樣,再怎麼說,這也是亵渎太過,不能容忍的!”餘懷一邊選擇着幹淨的地方落腳,一邊為沒有遭到盤查而感到稍稍松了一口氣,但同時又頗為不滿,于是忍不住轉過頭問: “不是聽說鞑子那個什麼豫王進了留都後,曾經親臨此地,恭行祭拜麼?怎麼才隻半年工夫,就成了這副樣子?” 沈士柱哼了一聲:“鞑子那等做,無非是裝裝樣子,籠絡留都的民心而已!他們若是真有這種恭敬之心,就該老老實實返回關外去。

    像現在這等作為,鬼才會信他!” “據小老所知,”柳敬亭從後面接口說,“那豫王不久就借口裁汰朝陽、太平等門外七十二衛的守卒,把守孝陵的官兵、差役也一道裁汰了。

    到如今,這個地方其實已是無人過問!” “可是,不是還有洪亨九麼?莫非他也全無心肝,置先皇之陵寝于不聞不問麼?”餘懷依然感到不可理解。

     “洪亨九?他哪裡還有這個膽子!”沈士柱鄙夷地說,“他既已認虜作父,眼下最怕的,一是被鞑子幹爹說他同大明舊情還在,藕斷絲連;二是被太祖皇帝的在天之靈無時無刻地盯着,叫他寝食不安,驚悸而死!此刻他的心裡,隻怕是恨不得即時把孝陵平毀才好呢!” 餘懷不再吱聲了。

    想到堂堂一代開國之君的陵墓,竟受到如此糟踐,而那些世受國恩,卻變節投敵、為虎作伥的明朝舊臣,又是如此天良喪盡,他感到惱火異常的同時,心情變得愈加沉重。

    沈、柳二人想必也是如此。

    但這種思緒眼下卻無從表達。

    于是,三個朋友就這麼默默相跟着,一直走到大金門前。

     還在老遠的時候,他們就看見,有着三道高大門券的這座陵園的正門,那六爿嵌滿銅釘的朱紅色門扇全都緊閉着,不過他們卻知道,在那些門扇上,照例開有供平常出入的小門。

    如今走到跟前,發現果然如此,在靠左邊的那扇大門上,一道長方形的小門打開了一道縫。

    看見這種情形,三個朋友倒也不敢造次直入,于是舉手向小門上敲了幾下。

    起初,門裡并沒有什麼反應,直到再次使勁去敲,才聽見裡面傳出幾聲咳嗽,接着,門縫“呀”地變大了,露出來一個老頭兒的瘦小身子。

     “幾位是……”那老頭兒弓着背,用懷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們,問。

    門影裡,他那多皺的臉孔浮泛着一種灰不灰藍不藍的色彩。

     “哦,”餘懷連忙拱手為禮,自我介紹說,“在下是過路的客商,久聞這孝陵的盛名,一直無緣拜谒,今日途經尊處,特地備下香燭供果前來,不知可能如願否?” 那老頭兒起先摸不清他們的身份,還帶着幾分驚疑,及至聽餘懷說出來意,那張多皺小臉就頓時沉下來,搖着頭,冷冷地說:“客官别是想差了吧?此地可是孝陵,不是秦淮河、莫愁湖!向例是不許閑人進入的。

    請回吧!”說完,就想轉身關門。

     “哎,老丈留步!”餘懷伸手把門按住,再一次解釋說,“我等都是本分的生意人,隻想進去瞧一瞧,拜一拜,拜完便去,絕不損壞園裡一根草,一塊石!” 誰知那老頭兒依舊搖頭:“休得啰唆,說了不成就是不成!” “我等也知此乃皇家禁地,”沈士柱從旁接口說,“因此往日也不敢生此妄想。

    隻是時至今日……還望通融則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