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實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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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啟年間,那三件大案——梃擊、紅丸、移宮,曾經被魏忠賢閹黨利用來殘酷迫害東林黨人,後來,崇祯皇帝即位時雖然已經予以平反,但有些因果關節仍舊含糊不清。

    錢謙益作為當事人之一,對此自然格外留心。

    這一次仔細搜撿下來,居然也大有所獲……不過,館裡收藏的史料實在太多,而且由于年代久遠,又未曾經過系統的整理,查找起來相當費時費力。

    此刻,錢謙益想弄清天啟六年北京發生的那一場大爆震,到底是什麼原因造成,結果,還沒翻檢完當時那些報告災異損失的各種奏本,窗外的天色就明顯地暗下來,提醒他時辰已經不早,該考慮回家了。

     “可是,眼下酉時尚未到。

    總是北地冬日天黑得早的緣故。

    那麼,或者再遲半個時辰才走,也還不遲?”錢謙益把手中的卷宗放回原處,轉身望着窗棂外的薄暮晴空,躊躇地想,同時,聽見門外的甬道傳來輕而急的腳步聲,接着,門“呀”的一響,被推開了,一位年輕的官員跨了進來。

    不過,那人顯然沒想到屋子裡還有人,因此猛一看見薄黯中站着的錢謙益,倒吓了一跳。

    但随後他就“哦”了一聲,連忙把手中的一個大包袱放到桌子上,倒退一步,行着禮說: “卑職王求仁。

    因不知大人在此,多有冒犯,尚祈見恕!” 錢謙益已經認出對方是院裡的一位編修官,于是擺擺手,說:“罷了!學生不過為查閱檔冊,才在此勾留。

    嗯,何以兄台也遲遲不歸?” 王求仁仍舊拱着手,恭敬地回答:“禀大人,卑職今日例當在館輪值。

    适才在值房接到門上呈進一批新收的雜檔,怕有遺失,因此送進來放置。

    ” 錢謙益點點頭:“既然如此,兄台請自便。

    ”口裡這樣說,心中卻不禁有點好奇:“新收的雜檔?不知有些什麼東西?”因此,等年輕的編修官殷勤地替他點上燈,告了退,轉身離開之後,他就走到八仙桌邊,把那個大包袱拿過來,動手解開,發現裡面有手卷,有書信,還有一些其他的文字,内容很雜,各不相同,而且未經整理。

    看樣子,不知是哪個衙門收集到的,大概覺得有點史料價值,便轉送到這裡來。

    不過,其中倒是附了一份清單,上面一件一件全都開列了名目。

    錢謙益拿起來翻了翻,覺得都比較平常,正想丢下,忽然,像被什麼觸到似的,心中微微一動,于是把清單再度舉到眼前。

    這下子,他的目光立時被攫住了,因為單子上寫着這麼一個題目:《揚州十日記》。

     “什麼?《揚州十日記》!竟然有這樣的東西!”錢謙益驚訝地想。

    還在南京的時候,他就聽說過:在揚州失陷,史可法殉國之後,豫王多铎為了報複死守孤城、拒不投降的揚州士民,曾經殘酷地下令屠城十日。

    結果,慘死于清軍刀下的無辜百姓不知有多少。

    消息傳開,使整個江南都為之震動。

    當初錢謙益與他的同僚們之所以決定獻城投降,與害怕南京遭受同一命運,可以說不無關系。

    不過,由于緊接着他們一夥人就被置于清軍的嚴密控制之下,後來就更是被帶到北京來,因此對于屠城的具體情形,他至今仍然知道得很少。

    現在忽然發現眼前就有這樣一份東西,确實令錢謙益意外之餘,止不住心頭急劇地跳動,以緻伸出手去時,竟然一個勁兒簌簌發抖。

     他終于控制住了自己,并從那堆雜檔中找出了《揚州十日記》。

    原來,那是一篇謄錄在普通箋紙上的文字,裝訂成薄薄的一冊,從書脊看,應當有四五十頁左右。

    可是大約因為保存不善,加上輾轉流傳的緣故,其中卻殘缺頗多,不是書頁破損不全,就是整頁整頁地丢失。

    上面也找不到作者的名字。

    “嗯,寫工倒還周正幹淨,看樣子是個抄本。

    隻不知原件在何方,而冒着大危險寫這種文字的作者又是何人?”錢謙益想,雙手不由得又抖起來,末了,隻好把本子攤放在桌上,就着燈光逐頁翻看。

    由于開頭部分已經不翼而飛,因此他首先讀到的,是這麼一段文字: ……忽叩門聲急,則鄰人相約共迎王師,設案焚香,示不敢抗。

    予雖知事不濟,然不能拂衆議,姑應曰:“唯唯。

    ”于是改易服色,引領而待。

    良久不至。

    予複至後窗窺城上,則隊伍稍疏,或行或止。

    俄見有婦女雜行,視其服色,皆揚俗。

    予始大駭,還語婦曰:“兵入城,倘有不測,汝當自裁!”婦曰:“諾。

    ”因曰:“前有金若幹,付汝置之。

    我輩休想複生人世矣!”涕泣交下。

    盡出金付予。

    值鄉人進,急呼曰:“至矣,至矣!”予趨出,望北來數騎皆按辔徐行。

    遇迎王師者,即俯首,若有所語……迨稍近,始知為索金也。

    然意頗不奢,稍有所得,即置不問。

    或有不應,雖操刀相向,尚不及人…… 錢謙益心想:“原來這個作者是住在城牆邊上的,所以清軍入城之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