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罐破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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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忽然,像遭到什麼禁制似的,頓住了,一雙眼睛卻直愣愣地望着門口。

     大家莫名其妙地回過頭去,頓時,也像被扼住了喉頭似的,變得目瞪口呆。

    不錯,那是冒襄,是全家望眼欲穿地等待着的冒襄!然而,令她們大吃一驚的是,眼前的冒襄已經完全不是早先離開時的模樣。

    他那白皙的臉孔變得異樣的通紅,辮子散掉了,頭發紛披着,身子也在搖搖晃晃地站不穩。

    一股濃烈的酒氣從他的身上彌漫開來,中人欲嘔。

     “哎,相公,你、你喝了酒?”蘇氏戰戰兢兢地問,忙不疊迎上前,打算攙扶他。

     但是冒襄粗暴地推開妻子。

    他一手撐住門框,慢慢轉動着臉孔,醉眼迷離地環顧着。

    當目光落在一張空着的椅子上時,他就歪斜着身子,蹒跚地走過來,一屁股坐了下去。

     “襄兒,你……怎麼啦?”馬夫人顫抖着嗓門問,随即由春英扶着,來到兒子跟前。

     “嗯,問你呢——你到底做什麼去了?”看見兒子低垂着頭不回答,冒起宗也忍不住從旁催問。

     “沒……沒做什……什麼,孩兒隻……隻是喝……喝了一點!”冒襄打着酒嗝,并且伸出一根指頭。

     “嗯,隻……喝了一點!”他醉态可掬地轉向其他的人,争辯地又說。

     一向自律頗嚴、舉止文雅的兒子,竟然變成如此模樣,這是從來沒有過的。

    冒起宗終于沉下了臉,不滿地責備說:“看看你成了個什麼樣子!南兵就要來了!全家人都等着你回來商量,可你卻躲到外頭去喝酒!” 冒襄本來已經閉上眼睛,聽了這話,又重新睜開來,大着舌頭說:“南兵?啊,不錯,南兵要打海甯,還、還要殺人。

    凡是剃了發的,都……都殺,咔嚓!哈哈!” 冒起宗的眼睛睜大了,眉毛也豎起來,但仍舊隐忍着:“好,既然你也知道了,那麼你說,如今該怎麼辦?” “怎麼辦?”冒襄不在乎地把手一揮,“都……到這種地步了,又、又能怎麼辦?他要殺,就讓……他殺好了!反正就是這一、一條命,遲早都保……不住的。

    早死了,早……幹淨!” 在兵臨城下的兇險關頭,兒子居然躲到外頭去酗酒,讓家人急得直跳腳,這已經使冒起宗惱火異常;現在冒襄不但喝得爛醉,而且還說出這種話來,更使做父親的不由得勃然大怒。

     “混賬!”他猛地揮起手,“啪”地給了兒子一個耳光,咬牙切齒地呵斥說,“死了幹淨?你竟敢對我,對你的母親、你的妻兒說這樣的話!我們一次一次地派冒成去尋你,連飯也不吃,等你回來,擔心出了什麼事。

    你在外頭吃飽了,喝足了,卻回來對我們說這種話!你還有心肝沒有?啊!” 在父親的巴掌落下時,冒襄的臉孔分明抽搐了一下,僵住了。

    不過,由于這一記,他似乎終于清醒過來,有片刻工夫,大睜着眼睛,呆呆地坐着;漸漸地,淚水充滿了眼眶。

    忽然,他使勁掙脫妻妾的護持,“撲通”一下跪了下去。

     “你以為我沒有想過麼?”他用撕裂的嗓音号叫說,冤苦地用拳頭捶着地面,“可是頭發都剃掉了,還有什麼辦法?我早就說過的,不要剃,不能剃!可你們就是不聽!偏要剃,現在結果怎樣呢?南兵打來了,又要挑剃了頭的殺!怎麼辦呢?莫非還要逃出去?可又逃到哪裡?過去還有一個張維赤可靠,如今連張維赤也靠不住了!即使逃出去,也難保不會遇着南兵,就像前回遇着鞑子兵一樣!不錯,眼下城裡許多人都忙着自做假髻,想糊弄過去。

    可是聽說南兵也知道了,到時都要揭起頭發驗一驗!到底是沒有用的!總之,既然到了這一步,就聽天由命吧!不要再逃了。

    就算你們要逃,我……也……不、不逃了……” 起初,他痛不欲生地哭叫着,發洩地撕扯着頭發和衣衫,那樣使勁,以至蘇氏和董小宛在旁邊拉也拉不住。

    可是到了後來,他的聲音就小下去,而且斷斷續續,有點上氣不接下氣。

    到末了,他忽然倒在地上,全身蜷縮起來,牙齒也開始咯咯作響,并且不停地發出唔唔的聲音。

     看見這樣子,在旁邊侍候着的董小宛連忙推一推他:“相公,相公!”叫了兩聲,見沒有答應,又低頭仔細一瞧,忽然,她全身一抖,驚慌地尖叫起來: “哎呀,不成了!哎呀,相公要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