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怪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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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頭”的阿爹所說的那座山神廟,坐落在化安山腳的小路旁。

    說是廟,其實隻是普普通通的一幢泥磚砌牆的小瓦房。

    由于年久失修,從外觀到内裡都已經相當破舊。

    進去是一方高低不平的小小天井,低矮的堂屋正中設着香案,上面供着一坐落滿灰塵的神像。

    兩旁的帳幔長年累月地受着煙熏火燎,已經破爛變黑。

    右首的耳房早就塌掉,剩下左首的一間也是又狹又小,由于沒有廟祝,加上平日除了村民上山打柴路過,進來歇一歇腳之外,也沒有人居住,因此隻用來胡亂堆放些柴草雜物。

    當黃宗羲領着黃安和另外兩名親兵走了整整五裡路,來到廟前時,發現大門虛掩着,門前的泥地踩得稀爛一片,裡面卻靜悄悄的。

    不過,黃安這回有了經驗,也不等主人示意,一把推開門扇,就直闖進去。

    果然,從堂屋到天井,居然密密麻麻地滿是人。

    也許是因為沒有料到會被發現,也許是來了許久,該說的話都已經說完,因此一眼看去,他們各自蹲的蹲、坐的坐,全都悶聲不響。

    甚至廟門這邊傳去了響動,他們還呆呆地坐着,沒有幾個人把臉轉過來。

     “好啊,找了大半天,原來你們全躲到這裡乘風涼來了!”看見黃宗羲跨進大門之後,就一動不動地站着,也不說話,黃安首先大聲發出叱喝。

     仿佛從夢中驚醒似的,村民們這才紛紛回過頭來。

    當看清原來不是他們的同伴,而居然是黃宗羲及其随從,一陣驚慌的騷動就迅速傳遍全場。

    不過,大約發現已經無法回避,他們不久又重新安靜下來,像一堆木樁似的擠聚在一起。

     “咦,你們怎麼不說話?”黃安一邊用目光在人群中尋找着,一邊繼續質問,當發現并沒有三爺黃宗會的身影,他膽子就愈加大起來: “莫非都吃了啞巴藥不成?” “……” “噢,這就怪了,”黃安眯縫起眼睛,用挖苦的口氣催促說,“你們既然有膽子躲在這裡,怎麼會沒有膽子說話?” “……” “喂,喂,怎麼?你們真的不開口?再不開口,我可要罵人啦!” “……” 看見即使這樣催迫,對方仍舊沒有反應,黃安當真冒火了,他瞪大眼睛,使勁一跺腳:“吓,娘希——”然而,沒等完全罵出口,卻被黃宗羲一伸手,攔住了。

     黃宗羲攔住親随,是因為經過長達五裡路的跋涉,他的想法多少起了一些變化。

    無疑,村民們竟然串通起來抗拒納饷,這使他極其惱火。

    特别是三弟黃宗會,作為身負重責的糧長,竟然也置大局于不顧,不僅不全力配合征集,反而也同村民們一樣,想方設法躲着不同自己見面,尤其使他感到不可饒恕。

    因此在最初那一陣子,他簡直咬牙切齒,恨不得即時飛到山神廟,逮住這些可惡的家夥臭罵一頓,然後逼着他們立即把糧饷如數交出來!隻不過,當他一邊趕路,一邊把事情翻來覆去想了又想之後,漸漸又覺得,對方試圖耍賴逃避,這一點固然無可懷疑,但如果據此認定他們是成心搗鬼拖延,又似乎不大說得通。

    因為眼下在前方等着糧饷的是本村的子弟兵,論情論理,他們總不至于任憑親骨肉在前方挨餓受凍,都狠心不管。

    更何況前方又要開仗的消息,這些天已經在浙東各府縣傳得沸沸揚揚,就為着決不能讓鞑子打過來這一點,人們恐怕也不至于糊塗到在這個節骨眼上來有意搗亂。

    就算村中的愚民們不懂,黃宗會也總不至于夥着他們這麼幹。

    那麼,就是說,他們或許确有十分為難之處,一時錯打了主意也未可知?說實在話,黃竹浦的貧窮,在通德鄉一帶是出了名的,近大半年來為着打仗,從村裡硬抽去了三四十名丁壯不算,還得倒過來貼錢貼米地養着,負擔之吃重,可想而知……這麼想着,黃宗羲就變得稍稍冷靜一些,覺得事情也許并不是像自己原先認定的那麼簡單,有進一步究問清楚的必要…… “列位父老鄉親!”等黃安把那句罵人的話咽了回去,抓着腦袋退到一旁之後,他就交拱起雙手,懇切而恭敬地朗聲說:“宗羲自六月離鄉,率兵打鞑子,因戰事繁忙,久疏存問。

    昨夜才得便返回,不知列位齊集于此,拜望來遲,甚是得罪!請受宗羲一禮!” 說完,躬着身子從左到右深深作了一揖。

     在黃竹浦,入仕做官的人曆來就不多,像黃宗羲這樣算是父子兩代都當官,而且在外間都享有聲譽的,更是鳳毛麟角。

    因此他們太仆公府家在村中一直很有威望。

    如果說,剛才村民們默不作聲,主要是心中害怕,不知會受到怎樣處置的話,那麼現在看見大老爺居然不但不問罪,反而行起禮來,都感到既意外,又惶恐,不由自主地紛紛還禮,并且發出含混不清的謝罪聲。

     看見村民們終于有了回應,黃宗羲暗暗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