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鄉催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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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着船篷,遠遠近近地睜大眼睛眺望。

    他發現,除了橫跨在渡頭上的那條竹子搭的橋,似乎變得益發歪斜之外,其餘的一切,還是四個月前他離開時的老樣子。

    緊傍着藍溪向遠處延伸的堤岸,依舊是連綿不斷的森森毛竹;拱出于毛竹後面的化安山,依舊有如一隻匍匐的巨獸。

    而反映着最後一抹天光的白亮的水田當中,黃竹浦村也依舊是陰陰沉沉的一片,難得透出一星半點燈火。

    大約已經吃過晚飯,到了關門上床的時候,薄黯的村路上靜悄悄、空蕩蕩的,連人影也看不到一個。

    隻有隐藏在暗處的狗兒,大約嗅到了碼頭這邊随風傳去的生人氣息,開始發出遲疑的、不安的吠叫…… 當黃安為着搶在頭裡向家中報信,踏着水花飛快地跑得沒影之後,黃宗羲和其餘幾個親兵也披上蓑衣,戴上竹笠,沿着泥濘不堪的村路向前走去。

     “是的,我終于又活着回來了!這幾個月經曆了多少事,操了多少心,還同鞑子真真正正打了一仗,而且打勝了!這可是以前做夢都沒有想到過的!”一邊聽着泥水在腳下吱咕吱咕地作響,黃宗羲一邊默默地想,“隻是,仗打完了兩個月,我卻一直拖着不回來,雖然事出有因,迫不得已,但母親想必難免會怪我,妻和細姐也會怪我。

    無疑,前些日子宗轅、宗彜去看我,都說家中各人都還好,不必挂心。

    但是……” 停了停,他又想:“這一次我回來,其實也不能逗留太久。

    營中的将士正等着米下鍋呢!一旦征集到糧饷,就得趕回去。

    這一仗無論如何我們都得參與,還要打出個名堂來!哼,我偏要讓方國安、王之仁之流看個清楚,我們義兵可不是白吃飯的,而且比他們‘正兵’還能……” 本來還要往下想,但狗兒們遠遠近近的吠叫,已經變得愈加猛烈起來,接着,村口那邊出現了一點燈籠的亮光,旁邊還影影綽綽有人在走動。

    黃宗羲眨眨眼睛,一顆心不由得急促地跳動起來。

    當瞧出那一群人顯然是為迎接自己而來,他就顧不得道路泥濘,連忙邁開大步,急急趕了過去。

     “哎呀!大哥,你、你怎麼一聲不響就回來了?”還隔着一丈開外的時候,對面的人影中就傳來四弟宗轅驚喜的招呼。

     “哦,我本沒打算回來,是前天夜裡臨時才定的。

    ”黃宗羲解釋說,憑借來到跟前的燈籠亮光,微笑地打量着迎接者們那一張張熟悉的臉。

    他本來還想說明這次回來是為着催饷,但發現三弟宗會不在迎接的人們當中,臨時又改口問: “咦,澤望呢?” “已經着人告知了他,不知怎地沒有跟來。

    ”一個甕聲甕氣的嗓音回答。

    那是二弟宗炎。

     “那麼,糧饷的事怎麼樣了?你們可辦妥了麼?”當最初的一陣子喜悅和問候過去之後,黃宗羲一邊由大家簇擁着繼續往村中走去,一邊忍不住又問。

     “前些日子見澤望白天黑夜地忙着哩,這兩日倒不見他走動了,想是辦妥了罷!”黃宗炎說。

     “才不是哩!”五弟宗彜從旁插嘴,“小弟昨兒還聽三哥發愁說,這糧饷總收不起來,不知怎樣回複大哥才好。

    ” “你胡說什麼!”大約看見黃宗羲陡然停住腳,瞪大了眼睛,四弟宗轅連忙安慰說,“雖說不容易,可也不是全收不起來,前幾日,我就見好幾個人拿了米糧衣被往祠堂裡送!” 聽着弟弟們這些互相矛盾的說法,黃宗羲愈加驚疑。

    “不成,得趕快找到澤望,問個明白!”他想,于是停止追問,加快腳步向家中走去。

     不過,着急歸着急,他卻沒能馬上找到黃宗會。

    因為已經得到消息的家人們早就聚集在大門裡外,伸長脖子等着。

    看見大爺回到了,他們就一窩蜂地迎上來,帶着驚喜的神情,招呼、問候、歎息,七嘴八舌,熱烈異常。

    面對這種情景,黃宗羲隻得暫且把心事放下,不斷地點着頭,“哎哎啊啊”地回答着來自四面八方的招呼,一直走到大堂上。

    家人們衆星拱月一般跟進來,把他圍在當中,又是搬椅,又是端茶,還挨個兒上前行禮請安。

    這當中,最忙碌的要數大奶奶葉氏,她一改平日的端莊穩重,不停地笑着,抹着眼淚,又是督着兒女們給父親行禮,又是催促侍妾周細姐到廚房去端水,末了,還親自絞了一條熱氣騰騰的臉帕,送到丈夫面前。

    于是,趁着黃宗羲揩臉的當兒,大家開始向他提出各種各樣的問題,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