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謊脫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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頑固不化,說話尖刻得像刀子似的,簡直令人無法忍受。

    洪承疇記得,在前天上午那一次,提審金聲時,對方竟然一上來就說:洪承疇在崇祯十五年松山失陷時,分明已經自盡殉國,如今又從哪兒冒出來個洪承疇?一定是假冒的!把他弄得哭笑不得。

    接着那金聲又曆數洪承疇在明朝時的種種功勞,大加贊揚,然後話鋒一轉,痛罵“假冒”的洪承疇為虎作伥,作惡多端,敗壞洪家的名聲,真是天理不容,絕沒有好下場!直罵得他心頭火起,差點兒沒有下令割掉那家夥的舌頭!到了下午提審吳應箕和江天一,洪承疇沖着那姓吳的是個複社頭兒,對他和顔悅色,十分優禮,不僅吩咐除去鐐铐,還讓左右看座。

    誰知勸說了足有一個時辰,兩個人卻像聾子和啞巴似的,始終毫無反應,弄得自己一點辦法也沒有。

    正是面對這種困境,洪承疇才想到黃澍。

    雖然他也知道對于一個叛賣者來說,這多少有點強其所難,但是天底下的事情,有時候卻未必是常理所能測度的。

    說不定看起來最不可能的,偏偏就會成功。

    這得看機緣,還得看辦事人的本領。

    這個黃澍不是似乎挺有能耐的麼?那麼,既然已經沒有其他辦法可想,也就不妨讓他出面試一試看,反正即使不成功也不會損失什麼……隻不過,自己說了半天,對方仍舊全無表示,洪承疇的眉頭就不禁皺起來了。

     這時,坐在下首的黃澍胡子一動,終于開口了。

     “中堂大人有命,”他低下頭,拱着手說,“學生自當竭誠效力。

    唯是有一事,學生為回護朋友計,躊躇再三,本不忍言,但既為大清之臣,為盡忠王事計,又不敢不言!” “噢?”洪承疇見他說得鄭重,倒不由得留了心。

     黃澍又停了停,似乎仍有猶豫,然後才接下去:“據學生所知,金聲當我大兵壓境時,已慮及徽城未必能守,因此在周遭五百裡之山洞中,均預藏了許多兵械火藥,并與部下歃血盟誓,一旦徽城失陷,便退入山中,伺機再起。

    日前在城中,他曾對卑職言及,萬一城破時走不脫,落入我兵之手,須是先誓死不降,然後才慢慢裝作回心轉意,使我喜其能降,不疑有詐。

    待疏于防範之際,他才以計脫身。

    學生曾問他如何用計,他說如放火燒營、殺官起事之類,不一而足,并謂隻要一息尚存,絕不與我朝共戴天日。

    學生因當時尚在城中守候我兵,不便即時駁他,隻能含糊以應……” 黃澍表情沉重地說着。

    洪承疇的眼睛卻越睜越大。

    金聲等人的這些圖謀,使他感到意外,也感到惱火。

    他沉下臉問:“既有這等事,為何當初不報?” 黃澍的目光驚疑地一閃,随即“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磕着頭說:“大人息怒。

    因學生知此事一經報出,金聲必死無疑。

    學生為盡忠朝廷,入城為間,已蒙賣友之惡名,譬如日前為大人勸止移營入城之事,學生才一開口,便遭巴铎惡言醜诋。

    若金聲再因我此言而死,學生此生恐怕再難安枕!因此意欲待其降後,再從旁勸說之,監視之,果有異動,便即時報告。

    學生自知私庇罪大!求大人憐此一念之愚,從寬處置!” 洪承疇不說話了。

    他慢慢捋着胡須,反複琢磨着黃澍的那些話,終于,沉吟地問:“那麼,以先生之見,這三人竟是再留不得了?” 黃澍沒有回答,隻是一個勁兒地磕頭。

    他磕得那麼急速、長久,仿佛隻能用這樣的辦法,來表達内心的矛盾和痛苦似的…… “無疑,這也隻是黃澍一面之詞,”洪承疇暗想,“而且疑點甚多,未必就可盡信。

    若然據此就把那三人即時殺卻,終覺草率了些。

    隻不過,我啟程在即,哪有工夫再與他細細究問?” 這麼盤算着,他就伸手從箭筒裡拿出一根令箭,向一旁侍候的随從官說: “傳我号令,轅門外的三名賊首,暫且依前收押,随我一道解回南京,再行處置!” 等那個随從官領命而出之後,他才旋過臉,望着已經停止磕頭的黃澍,淡淡地說:“學生本來打算,待了結此行之後,便申報朝廷,委先生做徽州知府。

    隻是适才先生所說之事,關聯甚大,未曾推究明白之前,此事卻不宜先報。

    那就過得幾時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