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好情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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盯着對方,那書生慌亂地一瞥,便逃也似的移開了視線。

     看見對方這樣子,惠香愈加斷定自己的猜想不錯。

    隻是這麼一來,她也就不急于追問。

    “嗯,他既然是求我而來,那麼他自己自然會說的。

    ”她想。

     沉檀若有若無的香氣,從博山爐中緩緩地飄散開來。

    由于終止了談話,有一陣子,閣樓裡變得靜悄悄的,隻有明亮的夕晖,從西窗的簾縫透進來,投射到東邊的闆壁上,把滿屋子的紫檀木家具和金玉擺設映照得熠熠生光。

     “小生是……是為情而來!”終于,一個低沉而苦澀的聲音在寂靜中響起。

     惠香怔了一下,當确認這個回答當真是出自姓鄭的書生之口,她錯愕之餘,不由得一仰脖子,哈哈笑起來。

     “你說——嗳喲,是為,嗳喲——為情而來!那麼,你說,你為的是誰?自然,不是我,那麼,莫非你是為阿好不成?不錯,那丫頭呆頭呆腦的,與公子倒是天設地造的一對!” 聽了這樣的挖苦,那姓鄭的書生卻沒有着惱,隻是搖着頭,說:“不,不是的。

    ” “那麼,公子到底為何人而來?” 發現對方神情十分認真,惠香的口吻已經變得稍稍緩和。

    不過,那姓鄭的書生仍舊又挨延了片刻,才輕輕地說:“小生此來,實在是為了阿隐!” “阿隐?哪個阿隐?”惠香疑惑地問。

     “阿隐就是阿隐。

    這世上還有幾個阿隐?”姓鄭的書生擡起頭回答,他的眼睛閃出虹樣的光芒,說到阿隐的名字時,聲調裡充溢着無限的愛戀之情。

     惠香卻鬧不清楚阿隐是誰,仍然驚疑不定地望着對方。

    蓦地,她心中一跳,從椅上一下子站立起來。

     “什麼?你是說如是——柳如是!你是為她而來?”她吃驚地問。

     “如是——是她後來改的名字。

    以前她可是叫阿隐!” “哼,”由于意外,也由于某種出自本能的反感,惠香不由得沉下臉,“公子也忒大膽,竟敢把主意打到尚書府裡去!莫非你不曉得,如是如今是什麼身份麼?” “小生知道。

    可小生不怕。

    隻要能再見上阿隐一面,小生便是即時死了,也甘心!” 惠香眨眨眼睛。

    對方在說出這幾句話時,所表現出來的那種不顧一切的狂熱和赤誠,使她再一次感到意外。

     “公子到底是誰?怎麼知道我能幫你?”沉默了片刻之後,她終于又問。

     “小娘子不必多問。

    小生深知此事兇險,不欲連累小娘子。

    隻求小娘子幫小生見上阿隐一面,定當厚報,絕不食言!” “哼,你憑什麼認定阿……阿隐肯見你?” “就憑的這個!”姓鄭的書生自信地說,随即從懷裡掏出一個錦囊,輕輕撫摸了一下,然後雙手遞了過來。

     這是一隻十分精緻的錦囊,上面用金銀線織出并蒂蓮花的圖案。

    打開錦囊,裡面是一小束漆黑發亮的頭發,還有一方手帕,上面赫然有“生死不渝”的字樣,而且分明像是刺血寫成…… 看清對方憑仗的是這樣的“信物”,惠香卻不禁暗暗搖頭。

    因為說穿了,這本是她們做妓女的籠絡客人的一種手段,根本當不得真。

    就拿惠香自己來說,類似的信物就不知送出過多少。

    “可笑這個呆哥兒,卻拿它當心肝寶貝似的藏着!”她想。

    看見對方一往情深的模樣,她倒也不忍心說破,于是隻好重新坐下,管自輕輕地搖着白紗宮扇。

     “小生五載相思,身心俱瘁,此番是為性命而來,懇請小娘子千萬搭救則個!”也許看見惠香不說話,姓鄭的書生竟“撲通”一下,跪了下去。

     惠香卻仍舊沉默着。

    因為她很明白這是一件什麼樣的事情,會産生什麼樣的後果。

    雖然就她自己來說,落到了眼下這種窮困潦倒的境地,其實已經沒有什麼可顧忌、可害怕的,不過她仍舊決定把事情想得透一點。

     “若是奴家替公子把這錦囊轉給阿隐,”終于,她擡起頭,目光灼灼地盯着對方,問,“公子怎生謝我?” 由于絕望,也由于苦惱,姓鄭的書生本來已經變得垂頭喪氣、眼淚汪汪,聽了這話,他眼睛蓦地一亮: “啊,小娘子若、若是應允相幫,小生願以百、百金相酬!” “那麼,好,請公子三日之後,來聽好音!”這麼斷然應允之後,惠香就一挺身,站立起來。

     …… “哎,你當真替他去做這種事?”把感激涕零、因狂喜而變得有點不知所措的客人送走之後,鸨母一邊轉過身來,一邊擔心地問。

     “當然做呀!為什麼不?一百兩銀子的酬勞呢!”惠香把手一擺,回答得很幹脆。

     “這、這可是件風火事兒,萬一捅出婁子來,可不是好玩的!” “……” “況且,柳夫人同你又是頂要好的,也不該這等指着火坑兒讓她跳!” 惠香嘻嘻一笑:“娘,你啥時節變得這等菩薩心腸,連白花花的銀子都不想要了?”停了停,又說,“你放心,這事願意不願意,自有如是姐姐拿主意,輪不到我們替她擔待!再說,她那錢老頭兒也真沒氣性,對如是就那等死心塌地,也該當讓他觸點黴頭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