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閨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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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疑惑地偷看了女主人一眼,随即轉過身,三步并作兩步走回屋裡,很快地,就把一壺酒,外帶一隻細瓷杯子,用托盤端了出來。

     “夫人,還要點什麼不?”紅情一邊朝杯子斟着酒,一邊小心地賠笑問,“前日惠姑娘送來的一壇子醬肉,還不曾開封,正好用來下酒。

    ” “混賬!不要!我要核桃仁,炒栗子!聽見沒有?快點拿來!”柳如是厲聲呵斥道,随即抓起酒杯,一仰脖子,直灌下去。

     這是一股馨香的、略帶刺激的熱流……柳如是分明覺得,它正沿着喉管緩緩地往下流着,流過心窩,流過肺腑,到了胃裡;片刻之後,便在胸廓間沛然擴散開來,渾身的血液也随之加速了流動,接着又湧上了臉頰…… 說也奇怪,現在,柳如是覺得難耐的壓迫松弛了,心中變得好過一些。

    她接着又喝下了第二杯、第三杯……而随着酒愈來愈施展出魔力,剛才那股子撲騰騰往上蹿的邪火,便漸漸失去了勢頭。

    待到錢謙益在腦子裡的影像,被愈來愈遠地推了開去之後,她終于平靜下來,似乎一切都不那麼重要了……不過,光喝悶酒仍舊不免無聊,于是她用筷子挑了一顆核桃仁,擱在嘴裡慢慢嚼着,把先前抛下的那部《肉蒲團》又随手撿起來。

     這部描寫男女豔情的小說,是惠香給她帶來的。

    剛才,大約由于心情惡劣,書中對于男女肉欲的那種露骨放肆、連篇累牍的描寫,還使柳如是覺得毫無意思,甚至讨厭反感;可是眼下,憑借着酒的引導,她卻不知不覺地讀了進去。

    “哼,這寫書人也真夠賴皮的!”她一邊嚼着核桃仁,一邊撇着嘴兒想,“那些個什麼《癡婆子傳》《浪史》之類,我以往也看過好些,卻都不及他會胡編。

    嗯,竟寫到用狗的……難道真能成麼?”心中這麼鄙夷着,卻被書中的描述所吸引,不由自主地往下追蹤。

    而且随着情節的進展,她的興趣也漸漸被激發起來。

    因為書中人物的行為開始變得愈來愈放縱而且瘋狂。

    “哎,這未央生,也算得上個色中魔頭了,竟把那些娘兒一個一個擺布得連命兒都不要!不過細想起來,隻怕也是寫書的人胡編罷了,世上哪裡就真有這般手段的男人?起碼我就沒有遇到過!”這麼不以為然地搖着頭,她的眼睛就滑離了書本,一邊順從着那種醺醺然、飄飄然的感覺,不能自制地微笑着,一邊曆曆在目地回想起:以往許多年,自己在風月場中所經曆的那些妍媸異态、五光十色的床笫體驗,那無疑要比眼前的《肉蒲團》所描述的,要遠為真實、具體和生動,也更令她動心和陶醉。

    “啊哈,是的,若然有朝一日,我也動手寫一本傳奇,必定不會輸給這個什麼——什麼‘情隐先生’!”她自負地想,“哼,我也不像他這樣,去胡編一窩子女人。

    我可要說一幫子男人,對,就說那許許多多的男人!别瞧他們一個一個像是多麼地不同,其實呢,到了那當口,全是一個樣!哎,那時節,我是多麼年輕,多麼快活呀!可如今一個也沒有了,一個也沒有了,這些男人!哎,真難受!怎麼會這樣子?為什麼?哦,哪怕隻有一個也好呀!如果眼下有一個,我一定會像寶貝似的把他抱在懷裡,就這樣……哎,親他,咬他,要他!哦……哦……是的,我要他,一天到晚地要!哦……” 就這樣,由于酒和書——還有層出疊現的回憶與幻夢,柳如是變得愈來愈情懷放縱,春心激蕩。

    有一陣子,竟至于臉紅耳赤,意亂神迷,把周圍的一切都忘記了…… 漫長而又難熬的下午終于給打發了過去。

    當柳如是合上書,懷着一種既滿足又空虛的心情從庭院返回屋子裡時,她的身體内分明地洋溢着某種異樣的東西,那是一種焦灼的、模糊的,然而又是令人心中作癢的渴望…… 傍晚的天色,像一張漸黑漸寬的幕布,在庭院上方鋪展開來。

    不知不覺又到了掌燈時分。

    已經吩咐不必開飯的柳如是,雖然頗有醉意,但是仍舊記起一件事,就是今天還沒有召李寶來,向他詢問外間發生的事情。

    于是,便一邊吩咐紅情去傳話,一邊繼續懶懶地歪在椅子上等候。

     說起來,這也是柳如是新近定下的一條規矩:為了及時掌握城中的動向,以免發生了不測的變故,家中還不知道,她責成李寶每天派出手下人,到城中轉悠,并把看到、聽到的情形收集起來,向她報告。

    至于李寶,作為得力的親信仆人,過去一直是跟在錢謙益身邊的。

    這一次錢謙益北上,本來也打算帶他一道走。

    是柳如是看中他聽話好用,說服了丈夫,把他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