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園驚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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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全力地喊了又喊,同時向四面轉動着身子。

    然而,在彌漫于天地的無邊的黑暗中,那悲怆的、撕心裂肺的聲響顯得那樣孤單、微弱,幾乎沒有引起任何回響,就消失在茫茫雨幕之中……終于,冒襄徹底絕望了。

    他停止呼喊,隻覺得熱淚不斷湧上來。

    他踉跄地走出幾步,雙手抱着頭,絕望地、無力地跪倒在泥地上。

     “在這兒,在這兒,我們在這兒呢!”一種奇怪的聲音忽然傳來。

     冒襄錯愕地猛然跳起,循聲望去。

    借着天幕的微光,他依稀看見:遠處的草叢中,忽啦一下站起來一幫子人;接着,從更遠的竹樹叢的陰影裡,又走來另一批……這些散布在墳地裡的幢幢影子出現得如此突然和意外,加上又是在凄風苦雨的暗夜裡,以緻有片刻工夫,冒襄隻呆呆地瞪視着,幾乎鬧不清那是活人還是死者的冤魂。

     然而,身旁的冒成等人已經大聲歡叫起來。

    他也終于辨認出:那都是實實在在的活人!是他的父親、母親、弟弟、妻兒,還有董小宛以及男女仆人們,雖然一個個被雨水澆得就像落湯雞似的,但确确實實全都在,既沒有丢下他逃跑,也沒被清兵擄去……也就是到了這一刻,冒襄那因為極度恐怖,幾乎飛散的驚魂,才又重新回到腔子裡。

    終于,他長長籲出一口氣,瞅着陸陸續續走近來的家人們,一聲不響地咬緊了嘴唇…… 小半天之後,一家人重新回到屋子裡,點燈、燒水、換衣裳,各自安頓下來。

    經曆了這場虛驚,彼此免不了動問起别後各自的情況。

    從父親的口中,冒襄才知道,在他離開之後的大半天裡,墓園這邊發生的事也不少。

    先是張維赤又派人送來急信,告知澉浦鎮很快會被清軍占領,他也已經逃離,叫冒襄不要再去。

    但那時冒襄已經上路了,家人們十分着急,立即派人去追,不知是冒襄他們走得太快,還是追錯了方向,到底沒有追着。

    張維赤的信中還說道,如今清兵遊騎四出,說不定也會轉到惹山來。

    他叮囑冒家做好準備,小心提防;還說清兵是從海邊的方向來,要逃隻能走東北的方向,逃往秦山一帶才比較安全。

    他也打算逃往那裡,如果冒襄一家也決定去,到時彼此有可能會合。

    張維赤的信使走了之後,一家人因為擔心冒襄,十分焦急,又怕他一旦回來尋找不着,因此也不敢離開。

    但是,周圍的風聲漸漸就緊張起來,起初是看守墓園的農戶來報信,說鞑子兵正在向這邊迫近;後來就接二連三地逃來了好些難民,全都神色驚恐,步履踉跄,一刻也不敢停留,就飛奔而去,把他們一家弄得心驚肉跳,緊張萬分,本想立即跟着逃難,偏偏冒襄又遲遲不見蹤影。

    最後沒奈何,隻得帶着行李暫且躲到墳地裡去,以防不測…… “還好,你總算回來了!”神情疲憊的冒起宗如釋重負地說,“東西已經全都拾掇停當,即時便可上路。

    此刻時辰已晚,鞑子料想不會再來,明早啟程也可。

    隻是四下裡這麼一亂,須得提防土賊乘夜打劫才好!” 冒襄一直微低着頭,留心聽着。

    由于家人們平安無事,他的心情已經多少安定下來。

    聽了父親的吩咐,他就恭順地應了一聲:“是!”随即關切地說:“那麼,就請父親和母親先安歇着。

    孩兒這便去打點防範,待到天一亮,便來請二位大人上路。

    ”等冒起宗站起身,由丫環們攙扶着進了寝室之後,他也就離開上房,匆匆走出外面去。

     涼氣侵人的墓園裡一片幽暗。

    經曆了剛才那一場虛驚,眼下已經到了後半夜。

    下了一整天的雨,似乎終于停住了;月亮卻依舊躲在厚厚的雲垛背後,不肯露出臉來。

    屋腳下、草叢中,那些不知名的秋蟲,大約預感到天要放晴,開始遲疑地、斷續地吟唱起來。

    從遠處——竹林子背後的池塘那邊,傳來了一群青蛙“咣咕、咣咕”的響亮叫聲…… 當眼睛習慣了黑暗之後,冒襄發現廊庑一帶的屋檐下,或站或坐地擠聚着不少人,正在嗡嗡地交談着,薄黯中,間或可以看見眼睛眨動的閃光。

    冒襄明白那是手下的仆人們,因為沒有得着主人的吩咐,也不知道是否馬上就要逃離這裡,所以一直守候着。

    他記起了父親的囑咐,于是停住腳,把冒成等幾個執事頭兒招呼過來,命他們派出人丁,在墓園四周輪班巡值,嚴防歹人進入;其餘的人則立即歇息,但隻準和衣而卧,也不許解散行李,待到四更過後,便要全體起來,準備啟程上路。

    布置完畢之後,他才回到東耳房去,雖然十分疲勞,而且董小宛已經重新攤開了枕席,但是他卻不敢大意,也同大家一樣,不脫衣服,隻蹬掉鞋子,就躺了下來。

     由于心中有事,有好一陣子他都沒有睡着,待到好不容易有點迷糊,外面卻傳來了“汪、汪”的狗吠聲。

    “嗯,都這麼晚了,誰還會來呢?”他蒙眬地、費勁地想着,忽然驚醒過來,一骨碌翻身坐起,就聽見雜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