脅迫出頭

關燈
人重新坐下。

    停了一停,他忽然微笑說,“倒是今日之事,學生卻要仰仗超宗兄的大力哩!” “豈敢,但請老先生主持大局,晚生願供驅策!” “不,”錢謙益搖搖頭,“學生确實要仰仗吾兄!此次學生來姑蘇,尚有其他要事,三月二十八,是無法分身赴會了。

    不過,有兄為我主持一切,學生甚為放心!” 鄭元勳仿佛沒有聽清:“老先生是說、是說,要晚生主……主……” “不錯!”錢謙益的口氣很鄭重,他停止了轉動念珠,“一客不煩二主。

    此次大會,兄已執其牛耳,就請一并代學生主持此事,正是兩全其美。

    ” 鄭元勳大吃一驚地噎住了。

    一種錯愕、膽怯、懷疑的神情從他那滾圓的臉上顯露出來。

    他嗫嚅地說:“多、多謝老先生見愛,隻怕晚生驽鈍下材,難、難以當、當此重任。

    ” “兄何必過謙!學生既以此為大事,自不欲見其功敗垂成。

    若非深知我兄足副此任,學生也不會貿然相托。

    況且在竹、養先,還有遵王——”他指一指那位名叫錢曾的青年儒生,“到時都要上虎丘去,他們自會全力襄助足下。

    ” “隻是,隻是晚生确實自問無能當此重托,還請前輩另委賢能,晚生願竭盡綿薄,促其成功。

    ”鄭元勳極力推托,由于驚惶,也由于着急,額上冒出了星星汗珠子。

     錢謙益沉下了臉:“啊,莫非超宗兄竟如此見棄?老夫廢置多年,昏庸老邁,自知不足以動兄台之心,難道兄台也不以社稷蒼生為念麼?” 鄭元勳的眉毛抖動了一下,飛快地瞥了一眼錢謙益:“啊,不敢,不是的……”他畏懼地說。

     “那麼——” “呃、呃,實、實在……晚生實在是自知無能,難、難當此重托……”鄭元勳掏出一條汗巾,擦着腦門上的汗,抱愧地低下頭去。

     看見對方如此推托,錢謙益很不高興。

    他是這樣看的:鄭元勳之所以對開脫阮大铖一事表現得頗為熱心,無非是想巴結讨好他錢謙益,指望錢謙益将來複職升遷時,能夠提攜他一把。

    不錯,對在這件事上出過力的人,錢謙益自然不會忘記。

    不過,既然如此,那就得服從指派,舍得付出代價。

    這也如同合夥做生意一樣,本錢下得愈多的,到頭來分得的一份紅利才會愈大。

    然而眼前這位鄭大名士,卻刁滑得緊,既想圖大利,又怕虧本錢。

    “哼,虧你開頭說得好聽,一見了真章兒就忙着往後躲。

    莫非指望我錢某人自個兒拿這把老骨頭去拼,好讓你們跟着撿現成不成?”錢謙益越想越惱火,他一聲不響地站起來,沉着臉,氣呼呼地走進屏門後面去了。

     這一着顯然大出鄭元勳的意料。

    他吃驚地站起身,雙手做出挽留的姿勢,可是又不敢叫出聲來,隻是用惶急的眼光,求援似的瞧着在座的三位錢氏族人。

     但是這會兒,那三位族人卻變得像泥胎木偶似的,全都臉色陰沉地坐着,一聲不響。

     鄭元勳不由得怔住了。

    漸漸地,他那張滾圓的臉孔由紅轉白、由白轉青。

    他動了動嘴巴,想說句什麼,到底沒有說出來,隻是呆呆地坐了下去。

     看見他這個樣子,錢氏三位族人互相遞着眼色,又故意挨延了一陣,錢養先才站起來。

     “哎,超宗兄,你這是怎麼啦?”他走過去,拍着鄭元勳的肩膀,“在揚州,我們不是談得好好兒的?——這次大會,你是主盟,由你出面主持,正是順理成章,誰也替代不了的!” 陳在竹依舊是那副樂呵呵的樣子:“莫急莫急,我算準超宗兄必定應允,隻是他還得想想。

    這麼件大事,難怪他要慎重。

    換了是我,也一樣的!”他一邊說,一邊朝錢曾使着眼色,“遵王兄,你說是麼?” 後者卻鄙夷地“哼”了一聲,算作回答。

     聽着這三位族人一唱一和,鄭元勳的眉頭皺得越來越緊。

    他顯然明白,要是堅持不肯應承的話,将會帶來什麼後果。

    但是如果應承…… “超宗兄,你到底意下如何?”錢養先催問了。

     鄭元勳蓦地擡起頭,意外地發現,錢謙益不知什麼時候又走了出來,正站在屏門邊上,一聲不響地朝外注視。

    他剛剛進去時那種淩厲的、憤怒的神氣已經看不見了,代之以焦急、擔憂和期待的神情,甚至整個人也一下子顯出了老态——微弓着腰,吃力地向前傾側着右耳朵…… “這個,這個……”鄭元勳支吾地說。

     “唉,莫非真的就是這等為難麼?”陳在竹悲天憫人的聲音響起來。

     “哼,我平生最恨的,就是那種忘恩負義之輩!”一直陰沉着臉的錢曾突然開口了,“這種人,有求于人時就急巴巴地找上門來,反過來讓他幫點忙,就半天也放不出一個屁!” 鄭元勳拿着汗巾的手抖了一下,停住了。

    他擡頭望了望,希望錢謙益對于手下人這種粗暴無禮的言辭有所幹預。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此刻的錢謙益不知是受到錢曾那句話的挑動,還是别有想法,他仍然保持着剛才的站立姿勢,但是眼睛裡卻分明地閃爍着刻毒和冰冷的光芒…… 鄭元勳心頭一震,惶恐地低下頭去。

    半晌,他終于咬咬牙,說:“好吧,既蒙老先生見愛,晚生從命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