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藏小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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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你可回來了!再不回來,我可要着人去尋你了呢!” 當錢謙益回到東園,穿過楠木廳,走進他下榻的院落時,柳如是微笑着迎出來這樣說。

     “唔,有什麼事麼?”錢謙益步入起居室,把藜杖交給紅情,漫不經心地問。

     “自然有事,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呢!”柳如是輕快地走上來,一邊幫他脫下外衣,一邊說。

     “什麼事?”錢謙益仍舊沉着臉。

     “你猜?”柳如是偏着頭兒說,雖然她已經看出錢謙益心緒不佳,卻依然想用這種方法逗他高興。

     “嗯,要不是挺要緊的,回頭再說吧。

    ”錢謙益的聲調裡透着煩躁。

    他離開柳如是,腳步有點蹒跚地朝小書齋走去。

     柳如是呆了一下,把外衣交給紅情,連忙跟上來:“怎麼,哪兒不舒服?”她關切地問,伸手去探錢謙益的額角。

     錢謙益搖搖頭:“不是,我隻覺得,嗯,有點乏了。

    ”他說,慢慢走到一張羅漢榻前,坐了下來。

     柳如是頓時忙碌起來。

    她敏捷地移過一床被褥,讓錢謙益靠上,又彎腰替他脫去鞋子,把他的兩條腿搬到榻上,然後回頭叫: “紅情,沏杯茶來!” 錢謙益點點頭,閉上了眼睛。

    他感覺到柳如是溫暖柔軟的手在他的前額、臉頰和心窩不停地探測着,撫摸着。

    這是一種親切的、憐惜的、令人心神甯帖的接觸。

    錢謙益漸漸覺得輕松了一點。

    又過了一會兒,他勉強睜開眼睛: “你要說什麼事?” 柳如是搖搖頭。

    她從紅情手裡接過香茶,送到錢謙益唇邊:“沒什麼打緊的事,回頭再說吧!” 錢謙益費勁地支撐起身子,紅情連忙走過來幫助他。

    錢謙益呷了兩口茶,搖搖頭,表示不要了,随即又躺下去。

     “那麼,你們不必在這兒侍候了,我要靜靜躺會兒。

    ”他說,重新閉上眼睛。

     柳如是服侍他睡好,蓋上被褥,又留神觀察了片刻,估計确實不是病,這才直起腰來,把茶杯移放到錢謙益伸手夠得着的地方,然後領着紅情悄悄地退了出去。

     錢謙益一動不動地躺着,他确實感到累了,不過頭腦卻十分清醒。

    他心情陰郁地回想着戒幢寺所經曆的一幕,并且再一次想到:田弘遇這人實在不好惹,他仗着女兒得寵,一貫驕橫弄權、貪贓枉法,不少朝中大臣都得仰仗他的鼻息。

    論威勢,他還在周皇後的哥哥周奎之上。

    倘若他因此懷恨在心,有意跟自己為難,那麼今後到了京裡,自己的日子就會十分難過,弄不好還會有不測之禍。

    他越想越懊惱。

    為了擺脫這種困擾,他隻好轉而集中精神考慮起這一次的行動計劃來。

    他隐約覺得一切都沒有經過認真的推敲掂量,就匆忙草率地作出了決定,其實很不可靠。

    不過,到底怎麼個不可靠,他此刻又說不上來。

     房間裡很寂靜,靜得連一點聲音都沒有。

    錢謙益雖然閉着眼睛,卻分明感覺到窗上的湘妃竹簾子怎樣一動不動地垂挂着,淡淡的簾影又怎樣投在窗前的紫檀靈芝紋畫案上。

    那案上壓着一幅柳如是尚未完成的畫——《耦耕堂讀書圖》。

     耦耕堂是錢謙益在常熟城北郊的别墅拂水山莊裡的一所山堂,取《論語》裡“長沮、桀溺耦而耕”的句意,作為堂名。

    當年錢謙益眼見複官無望,便構築耦耕堂,打算約他的老朋友程松圓來一起歸隐讀書。

    誰知程松圓到底沒有來成,就病逝了。

    錢謙益此刻忽然想起來這件事,心中的感慨油然而生:是啊,人生但能飲酒讀書,優遊卒歲,也就大可滿足了。

    終日栖栖遑遑,奔走鑽營,空勞心力,實在是何苦來!接着,他又覺得其實連讀書也是多餘。

    像程松圓那樣,讀書一生,胸羅萬卷,到頭來仍不免于黃土白骨,與草木同朽!幹脆如老子、莊子所主張的那樣:絕聖棄智、渾沌無知、物我齊一,才是真正的徹底。

     這樣一想,錢謙益數日來的奔競之心陡然大減,似乎這一次的圖謀成功與否,都沒有什麼值得介懷了。

    不錯,一切都是虛幻,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