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獲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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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複掬洗了幾次之後,冒襄才絞幹臉帕,不慌不忙地擦起臉來。

    他仔細地、使勁地擦着,這半年多來洗不淨的仆仆風塵,以及臉上所蒙受的恥辱和羞慚之色,仿佛都要在這一番拭擦當中統統清除掉…… “嗯,吳次尾相公他們剛才來,還說些什麼?”當臉洗得差不多的時候,冒襄忽然問。

     “哦,也沒說什麼,就是請大爺早點過去,說有事商量。

    ”冒成早有準備地回答。

     冒襄明白朋友們所說的“事”是什麼。

    他不再追問,開始在心裡盤算起今晚同社友們的聚會來。

    今天是三月初七,還有大半個月,也就是三月二十八,複社要在蘇州虎丘舉行建社以來第四次大會。

    吳應箕已經事先通知他,今晚的聚會,就是要最後再商量一下這件事。

    冒襄本來是打算參加虎丘大會的,現在他得趕回如臯去,向母親報告父親的事情。

    一來一往,時間就來不及了。

    不過,冒襄覺得這也沒有什麼。

    因為雖說這是複社領袖張溥逝世之後的第一次全社大會,很可能要讨論推舉繼承人的問題,頗為重要,但是,前些時候社内各派展開激烈的角逐較量時,自己一直無暇參與,置身事外;而争奪的結果,這次大會的主盟一席,又被揚州地區的社長鄭元勳和松江地區的社長李雯奪去,自己這一派人被完全排除在外,看來大勢已去,再參加,也實在沒有多大意思……他打算等一會兒見到吳應箕他們,把自己改變主意的事告訴一聲就完了。

     冒襄終于洗完了臉,丢下臉帕,容光煥發地直起身來。

    冒成已經捧着新衣巾在旁邊伺候着。

    冒襄翻了翻,是一件百幅流雲滿繡金的淺藍直裰,一頂藍色繡紅花萬字頭巾。

    他覺得還過得去,便點點頭,正想讓冒成幫他穿上,忽然瞥見那伶俐漢子正眯縫着眼兒在笑。

     “嗯,你笑什麼?”冒襄一邊戴着頭巾,一邊問,“莫非你瞧我剛才,有什麼可笑之處不成?” “啊啊,小人不敢!”冒成趕忙說,“小人剛才想起了一件事。

    ” “哦?” “小人想,老爺這件事有了着落,大爺就能到姑蘇去看陳姑娘了!” 冒襄正把一隻胳膊伸進袖筒裡,聽了這話,不由得怔了一下,随即莞爾一笑,說:“該打的奴才,偏你有這許多閑嚼蛆!” 冒成說的這個陳姑娘,就是蘇州紅極一時的名妓陳圓圓,色、藝、才号稱三絕。

    去年春天,冒襄到湖南去探望當時還在衡州做官的父親,途經蘇州時認識了她。

    兩人一見鐘情,并且有了密約。

    到秋天,冒襄從湖南護送母親回來的時候,兩人又在蘇州再一次見面。

    當時陳圓圓剛剛躲過一次外戚豪家的逼搶,急于從良嫁人;冒襄對于陳圓圓的娟秀慧黠也頗為滿意,終于答允娶她。

    但是恰好這時傳來了冒起宗調職襄陽的消息,事情便拖了下來。

    這半年,冒襄忙着替父親奔走,一直騰不出手來料理陳圓圓的事,而且也再沒有工夫到蘇州去過。

    雖然陳圓圓三番幾次來信詢問催促,但冒襄感到不能太過着急。

    根據這些年來同女人們打交道的經驗,他對于自己有着十足的自信。

    他很了解自己高貴的家世、超群的才華,以及出衆的儀容風度,每一樣對于女人們都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在情場角逐之中,他從來都是一位穩操勝券的将軍,隻有他經常冷淡地拒絕那些為他如癡如狂的女子,而從來沒有被任何一個女子拒絕過。

    即便是同陳圓圓互相玩弄感情遊戲的過程中,他的這種信心也從來沒有動搖。

    他不相信陳圓圓還會有什麼變卦,以及發生投向别人懷抱那種事。

    不,他根本不相信!而且,他倒是有意把迎娶的事拖一拖,以免辦得過于急迫匆忙,讓陳圓圓順當容易地達到目的,到頭來,倒讓她把自己看輕了。

    因此,當冒成提起這件事時,雖然有片刻工夫,他猶疑不決:是否真該先到蘇州去看望一下陳圓圓?但最後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反正已經拖到了今日,再遲十天半月,也是一樣的。

    ”他想。

     冒襄一聲不響,穿戴停當,然後以堅定、清晰的口吻叮囑冒成:别忘了明天一早雇船回如臯!說完,便從桌子上拿起那柄李昭制竹骨、王孟仁畫面的名貴折扇,用了一個潇灑優美的動作,輕輕一揮,邁着輕快的腳步,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