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訪尚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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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糊塗的人。

    憑着這些年來他周遊各地的所見所聞,以及與高官顯宦們周旋交往所了解到的情況,他不僅十分清楚國家的局勢已壞到什麼樣的程度,而且,他拿這些情況同曆代王朝興亡的曆史對比印證,已經不懷疑,大明的江山正處于風雨飄搖的極險境地,随時都有覆沒的可能。

    他根本不相信,在這場端倪已露的亡國大禍中,南京城會是一爿能逃過劫難的“樂土”。

    别看它目前似乎還很安甯、可靠,一旦風暴來臨,那将是一場席卷一切的慘變——“蔽日旌旗,連雲樯橹,白骨紛如雪!”這已經是重複了多少次的曆史圖景。

    所以,當轎子走在從三山街到内橋這一段店鋪更集中、氣象更繁華的街市時,冒襄隔着簾子默默注視着摩肩接踵、嬉笑自若的來往行人,他的眉頭不由得皺得更緊了。

     不過最近冒襄心情陰郁的原因,還不僅僅在于此。

    發生在半年前的父親調職襄陽的那件事,一直在深深困擾着他,使他感到屈辱、痛苦,卻不知道怎樣才能擺脫。

    冒襄的父親冒起宗,本來在湖南擔任衡永兵備使者,是個不大不小的三品官。

    去年秋天,冒起宗忽然接到命令,調他到湖北的軍事重鎮襄陽,擔任總兵官左良玉部的監軍。

    左良玉是臨清人,出身行伍,早年在遼東對清軍作戰,以骁勇受東林黨人侯恂提拔;後來在鎮壓農民軍的戰争中,以兇悍殘暴著名,勢力亦日漸增強。

    他自恃重兵在握,十分驕橫跋扈,連朝廷的命令也不大服從。

    就在冒起宗接到調令之前幾個月,襄陽城被張獻忠的農民起義軍攻破,督師楊嗣昌十萬火急調左良玉馳援,可是左良玉為着保存實力,九調九不至,楊嗣昌絕望之餘,畏罪自殺身死。

    現在朝廷竟派冒起宗去監督他。

    冒起宗明知左良玉決不會輕易就範,弄不好,自己随時随地都有性命之虞,但是格于上命,不敢違抗,隻好匆匆赴任。

    消息傳來,急壞了冒襄一家。

    尤其是冒襄的母親,日夜哀哭,逼着兒子一定要設法營救。

    為了這件事,近半年來,冒襄到處奔走投訴,托人疏通說情,請求朝廷把冒起宗調離襄陽。

    到如今,凡是可能利用的關系,他幾乎都跑遍了,銀子也花了萬把兩萬,可是事情卻有如石沉大海,毫無下文……現在,冒襄又到南京來了。

    但是他實在不知道,這種請托求告,到底還有沒有作用…… 轎子輕微地震動一下,停下了。

    冒襄蓦地驚覺過來。

    他隔着簾子往外看去,映入眼中的是一道長長的幽靜的街巷,一扇黑漆獸頭銜環大門,門前踞着一對石獅子。

    一個年老的門公正坐在台階前曬太陽。

    看見來了轎子,他就眯縫着昏花的老眼,偏過臉來。

     在長班拿着拜帖上前通報的當兒,冒襄坐着沒有動彈。

    這座年深日久,外觀已經略微顯得破舊的府第,近半年,他已經來過三次了。

    主人是個溫厚長者,每一次都給予接待,而且答應幫忙。

    冒襄并不懷疑他的善意和許諾,不過,由于種種緣故,事情尚未辦成。

    自己再三再四地上門催問,會不會使主人感到為難和不快?會不會出現在類似情況下常常會遇到的那種難堪的場面?這種顧慮,冒襄上轎之前就有過,此刻又重新變得濃重起來。

    他是一個自尊心很強的人,多年來生活上的順境,使他習慣于别人的禮遇和褒揚,哪怕是一個輕視的眼色,一句暗示的諷辭,都會令他氣惱、難受,心裡老半天不舒坦…… “啟禀少爺,主人有請!”長班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來。

     冒襄怔了一下,才聽清這句話。

    他松了一口氣,點點頭,等轎夫打起簾兒,就微微弓起腰,走下轎來。

     他是一位異常俊美的儒生,中等身材,衣飾雅緻,風度潇灑。

    他先站在轎旁,轉動着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矜持而又冷淡地向周圍打量了一下,這才不慌不忙地朝大門右側那扇便門走去。

     “我家老爺請相公書房相見。

    ”已經在門前迎候的門丁行着禮說,随即引着冒襄,經過門廳,從天井裡向右一拐,進了一道小門,沿着回廊曲曲折折地走了一陣,來到一處幽靜的庭院。

    庭院裡,是一明兩暗的三開間書房;沿着牆根莳着些花木,西邊角上還有一方水池,圍着碧瓦欄杆,池中立着兩片姿态奇古的石山,綠竹森然。

    冒襄無心細看,他匆忙地整理一下衣巾,等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