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閨情濃

關燈
孩子,就是再長幾歲,難道還敢違抗父命不成!”他停了停,又補充說:“起初嘛,自然是不願意的,老三畢竟是他的生母。

    不過,後來經我一番開導,他倒也能體察為父的苦衷。

    ” 柳如是輕輕地搖着頭,仿佛在考慮什麼。

    她忽然回過頭來:“要是——要是我改變主意了呢?” “嗯,你說什麼?”錢謙益似乎沒有聽清,他把右邊那隻耳朵側了過來。

     “我說,我要是改變了主意!”柳如是提高聲音。

     錢謙益盯着柳如是,目光閃動。

    他忽然放聲大笑起來,搖着頭說:“罷了,夫人又來作弄我了!剛才,我已經領教過你的雅罰,這會兒,腮幫子還疼得慌哩!” “不,”柳如是認真地說,“剛才我反複思量過了,決意暫且饒過那悍婦,讓她留在府裡再得意幾天。

    ”她站起來,在室内走了幾步,“相公這一陣子正在籌劃起用的事,妾身不想在這節骨眼兒上,招來外間的物議,耽誤了相公的前程。

    ” 錢謙益不再笑了。

    柳如是的這幾句話,正說中了他心中的隐憂。

    他本是個功名事業心極重的人,早年也曾滿懷匡濟澄清的雄心大志,隻是由于宦途坎坷,疊遭大挫,才變得消沉頹廢起來,終日在秦樓楚館中厮混,結果得了個“東林浪子”的外号。

    近幾年,他因為年紀大了,再像當年那樣,到風月場去打滾征逐,已經沒有那份精力。

    對于他來說,最理想的,是有一位既年輕貌美,又多少有點學識才情的女人,整天在身邊陪伴他,侍候他,讓他可以惬意地消受晚年的“無雙豔福”。

    所以,一年前,當柳如是女扮男裝,方巾儒服,親訪半野堂,表示有意委身相嫁的時候,錢謙益的驚異和狂喜,是難以形容的。

    何況,柳如是的那一份儀容、那一份才智、那一份風情,又絕非尋常風塵女子所能企及。

    為着報答柳如是的情意,錢謙益決定置原配夫人陳氏于不顧,公然同柳如是舉行正式的婚娶大禮;他還吩咐家人稱呼柳如是為“夫人”,而不是按常禮稱為“姨太”;至于他自己,則稱柳如是作“河東君”。

    這種越軌的行為,引起了盛澤、常熟兩地士紳們的大嘩。

    結果去年六月,當錢謙益親乘彩舟,大吹大擂,把柳如是接回半野堂時,便受到兩地衛道之士們的圍攻嘲罵,甚至趕着彩船擲磚頭,飛瓦片,弄得狼狽不堪。

    雖說錢謙益毫不在乎,照舊喜滋滋作他的《催妝詞》,不過近半年來,外界輿論卻于他頗為不利,說他“亵渎朝廷之名器,傷敗士大夫之體統”。

    倘若這一次因為驅逐朱氏,在缙紳中再度引起公憤,鬧将起來,傳到皇帝耳朵裡去,那麼,他辛辛苦苦地等待、鑽營了十三年的東山再起的機會,就很可能化為泡影。

    此後,也許就未必再有此機緣了。

    這種情況,錢謙益事前并非沒有考慮過。

    但是,眼前的這個美麗的女人,在他生活中已經變得如此重要,如此不可缺少,他不忍,也不敢拂逆她的意願。

    何況,對于周延儒所提出的那個條件,他又疑懼重重,毫無把握。

    所以,猶豫再三,錢謙益還是橫一橫心,決定把朱姨太逐出府去。

    不過,當他這樣做的時候,内心仍舊未能坦然無愧,因為朱姨太畢竟是他唯一的兒子的生母。

    剛才,他就是懷着這麼一種苦惱的心情,把消息告知柳如是的。

    現在,忽然聽見柳如是說出如此知心體貼、顧識大體的一句話,錢謙益不禁深為感動。

    他沉默了一會兒,點着頭說:“你——過來。

    ” 柳如是莫名其妙地走到他的跟前。

    錢謙益伸出一雙多皺的、長着老人斑的大手,把柳如是纖弱溫馨的小手握住,用深沉的聲調說:“我很高興!錢謙益得到你這樣的閨中知己,不虛此生了!” 柳如是心中一動,這才恍然領悟錢謙益的心思。

    她勉強地笑着,眼圈兒卻不由得紅了,半晌,才慢悠悠地說:“隻要相公永遠記着今日這句話,我就是明兒死了,也是心甘情願的!” 錢謙益點着頭,歎息道:“你快别這麼說。

    我知道,我已經是垂暮之年,可你往後的日子還長着呢。

    不過,你放心,我自會安排得妥妥帖帖,決不會讓你這一輩子受委屈的!” 柳如是瞪大眼睛,呆呆地望着錢謙益,忽然“哇”的一聲,撲在他的懷裡,哭了起來。

    錢謙益也頗覺恻然。

    他喃喃地勸慰着,可是柳如是反而哭得更傷心了。

    她其實是個極不幸的女子,多年的風塵淪落、青樓賣笑的生涯,使她早已看透了人世的醜惡、兇殘、冷酷和欺詐。

    她十二歲那年,被賣到吳江縣一個退職内閣大學士家去當婢女,不久就遭到男主人的蹂躏,成為那個行将就木的老頭兒的玩物。

    兩年後,因為受到其他姬妾的嫉妒,她幾乎被讒害緻死。

    主人把她賣到盛澤的歸家院,給一個叫徐拂的名妓做養女,從此正式操起了賣笑生涯。

    她聰明美貌,很快就走紅起來。

    為了保護自己,也為了報複,她開始變得又刁蠻又放肆,經常把那些色迷迷的狎客捉弄得團團亂轉,哭笑不得。

    因了這股狂勁兒,她的名聲反而更響了,所到之處,引得那些自命風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