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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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一陣驢叫聲傳上來,庫才意識到自己的耳朵口一直對着地上的毗沙。千萬頭毛驢的叫聲在他耳朵裡繪出一片鞋狀的毗沙城。在天庭守門人的耳朵裡,毗沙城的形狀曾無數次地被驢叫聲描述,在寂寞夏天的夜晚,月亮在高處叫,一張鼓圓又扁的嘴,月光四處流淌,驢聽見月亮的叫聲,驢就叫起來,毗沙城角角落落的驢都叫起來。驢伸長脖子的鳴叫聲直接到了天上,吵不醒地上一個人,一條狗。大片驢叫聲像朝天驚飛的大鳥。

    庫一扭頭,地上的驢叫聲瞬間反轉到天上,庫聽見那每一聲都在說地上和天上的事情。

    庫還未變涼變硬的身體躺在城外的戰場上,身體最後的一絲溫度讓他的魂牽腸挂肚。他想等一等,等到身體徹底地冰涼了,魂亦涼涼的,無悲無喜。

    庫知道毗沙城破了。人的聲音在這裡聽不見。城破的聲音應是最慘烈的。但這裡聽不見。無論黑勒人還是毗沙人的聲音,都像塵土揚起落下。毗沙語的聲音被鎮壓下去。現在該是毗沙的驢在叫,黑勒驢也叫。黑勒的一萬頭公驢擁進毗沙城。黑勒驢在攻城的關鍵時刻立了大功。城破後驢和軍隊一起沖進城。人沿街追殺人,破門闖戶搶奪财物、女人。驢找驢。公驢找母驢。白肚皮的毗沙母驢,天底下的驢都想日。多少年來,黑勒公驢發情時嘴都對着毗沙叫,現在終于沖進了毗沙城。

    毗沙母驢不躲不跑,任由黑勒公驢撒野。毗沙驢知道毗沙人被打敗了,聽見黑勒驢在城外叫的時候,毗沙驢就感到了危機。

    “以後我們的後代會變成灰色。”

    “灰驢也是驢。”

    “是。黑勒人也是人,是人就離不開驢。”

    驢交頭接耳。這場人和人的戰争,驢本來沒參與。但是,攻破毗沙城的戰争驢立功了。驢被人騙了。毗沙城外的驢鳴引得城裡的毗沙驢大叫。毗沙城的形狀被驢叫描繪出來。驢不知道。人看不見聲音的形,卻能聽見聲音的方位,整個毗沙城裡的驢叫聲,把一隻鞋一樣的城牆輪廓暴露在黑勒軍面前。

    這時候滿街跑的應該都是黑勒公驢,人已經不跑,死的死了,活的躲起來不動了,街上橫七豎八的死人直絆驢蹄。驢怕死人的鬼魂上身,躲着跑,繞着走。牆頭、樹梢、昆塔上蹲滿了鬼魂,都等驢過來。世上的魂都認驢做登天階梯。驢叫最有勁,那架聲音的天梯直接送魂到天庭門口。白楊樹的生長也能把魂送到天上。黃昏炊煙、月光下突然的花開、旋風和彩虹,也能把魂送到天上。昆門徒的誦經聲也能抵達天庭。現在不會有昆門徒的誦經聲了。魂最不願附在人身上。人的喊叫奔跑都不能幫魂上天。魂隻有靠人的夢。人有飛升到天上的夢。人在夢裡的眼睛看見魂。人在夢裡時同時在天堂和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