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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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響起咣咣的敲門聲。庫出來慢了,門直接被撞開。提刀的民兵像一截木頭直撞進來,聲音也直硬。房客和驢都醒了,站在院子裡。士兵挨個搜查房子,驢圈也不放過。說是搜黑勒奸細。前些天捉了三個奸細,混在逃難的毗沙農民隊伍裡進城的,其中一個把收集的毗沙情報刻在羊皮上塞進母驢屁股,出城門時被發現。這個奸細又招出另兩個。三個奸細的頭被割了倒吊在城門外的木架上,割掉的頭拿一根皮繩連在脖子上,垂到地,過往的人都踢一腳。

    一個提刀民兵走到謝跟前,眼睛賊賊地看謝。

    “這小母驢屁股裡不會有東西吧?”民兵摸着謝的背,手往屁股上滑去。

    “她還是頭小處母驢。”庫趕緊回答。

    民兵離開後,後面的人家響起咣咣的敲門聲,一會兒是更後面的人家。過一陣,另一條街的敲門聲響起來。

    主人和房客進屋睡覺了,驢在黑暗中亮着眼睛。驢不睡覺,也不做夢,驢看人做夢。謝眯眼看黑洞洞的窗戶,隻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男女主人在黑暗中摸索着找見彼此,先是臉找見臉,嘴找見嘴,腿找見腿,身體的動作完全被聲音描述出來,兩個抱在一起的身體在徒勞地飛翔,飛起來,落下,又飛起來,沒完沒了。

    裡面終于安靜了,剩下女主人的聲音。

    “庫,你有好幾年沒往西走了。我死心塌地跟一個捎話人過日子,就是想有朝一日,你能走到我的家鄉,捎一句話給我的母親。她老人家或許還在人世。她為養活我的弟弟妹妹,把我賣給康商人,我先被賣到說黑勒語的地方,又被轉賣到說毗沙語和皇語的地方。我隻會說我家鄉的語言,其他語言我一概不會也從不去學,我害怕一旦我學會了别的語言,就再也回不到家鄉了,我會在别的語言裡生活,樂不思歸。你趴在我身體上學會了康語,我隻讓你在我身上說我家鄉話。你像我的父親一樣。他一直在外面給别人打仗,有一年他改了宗回到家,他讓我們把供在家裡的昆像砸了,我母親不願意,說你不住家的日子我每天對着昆像祈禱你平安。昆雖是泥塑的,也是家裡的一個人了。我給他點香時他是昆,對着他祈禱時他是昆。平時他就是站在那裡的一個男人。夜裡我害怕時,一想到靠牆站着的他,心裡就踏實了。如果你一直不回來,他就是我依靠的丈夫,是孩子依靠的父親。這就是我們家的昆。我們拜了他幾十年,拜成一個親人了。你不能把他砸了。但我父親還是把家裡的昆像毀了。他在外面信了天,便再容不得别的。父親留下一筆錢,又被别人雇去打仗了。說是到說黑勒語的地方去打仗。他或許就在黑勒的雇傭軍裡,你到了黑勒,去找找我的父親。他或許已經死了。他走後我母親把碎了的昆像收攏起來,供在原處。我母親說,昆像碎了也是昆。”

    全是那女人的話,男人打起鼾聲了女人還在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