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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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面走來一夥趕驢人,驢背上疙疙瘩瘩馱着貨。騎頭驢的是個藍眼睛人,見了庫趕緊下來施禮。庫叽裡咕噜跟他說話,他說那些遙遠地方的話時,臉上表情都走遠了,變成另一個人。謝想,人因為說不同的話才長成不同地方的人。因為話不同,說話的嘴就不一樣,臉上表情也不一樣,腦子想的事情不一樣,頭也不一樣。謝見過從隔着幾百條河幾千座山的地方來的毛驢,長相叫聲跟毗沙驢一模一樣。全世界的驢都叫一個聲音,所有驢長得也都一樣。

    庫和那人說話時,其他人和驢都看謝,有一頭騷公驢肚皮下兀地伸出一截子,昂昂地就要撲過來,被趕驢人制住,趕驢人也盯着謝的屁股看,謝不自在地夾緊尾巴,那地方癢癢的。

    過來幾個昆門徒。領頭的跟庫打招呼,另幾個一隻眼看庫,一隻眼斜着看謝。謝知道他們看啥,昆門徒眼睛賊,看到哪哪就癢。

    謝身上的癢有兩個,一個是西昆寺那德昆門找見的,他每夜來圈裡,手在那地方摸,那個從未有過的癢就從深處往外走,走到入口停下來。那是一隻人的手在母驢屁股上摸出來的癢。謝那時想,一個被柔軟的人手撫愛過的小母驢,以後咋跟公驢過粗糙日子呢。另一個癢是刺在身上那些蟲子般的字,它們長進毛裡,長進肉裡,在皮肉裡面癢。謝怕他們看見身上的字。字剛刻上時她時時扭頭看,一個字一個字看,後來毛長出來時,那些字印在腦子裡,眼睛一閉就看見一個光秃秃的自己,爬滿字。身上的毛長出來,腦子裡那個自己卻一直光光地站着,不再長毛,皮上的字清清楚楚,每個字謝都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