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和氣(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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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色的嚴峻。

    他說他正在賣血,等賣血賣夠了錢,他就要到縣城裡買一些零件來,還要買來皮帶和電線,買來螺絲刀和扳手,造一台挖山器,在天子嶺上開銅礦。

    他的銅礦是要讓馬橋人享福,以後都不做田了,不種包谷棉花紅薯了,天天吃了就是耍。

     人們沒有料到,三耳朵尖嘴猴腮的模樣,居然還敢騎在本義頭上屙屎,鬧出後來的那件大事。

    那一天,本義從八晶洞水庫工地回到馬橋,操着一支日本造的三八大蓋步槍,把五花大綁的三耳朵押到曬谷坪裡,鬧得村裡雞飛狗跳。

    本義紅着眼,說三耳朵好大的狗膽,竟然想強奸幹部家屬,恐怕是活膩了呵?他要不是考慮到黨的俘虜政策,早就一刀割了他的龍根。

    他在朝鮮戰場上連美帝國主義都不怕,還怕他一個爛杆子? 他這樣說的時候,人們注意到三耳朵鼻子在流血,衣服扯破了,下身隻剩一條短褲,腿上青一塊紫一塊。

    他腦袋已經無力支起來,軟軟地耷向一邊,也無力說話,眼睛眯縫裡露一線灰白。

     “他落氣了吧?”有人看着看着害怕。

     “死了就好,社會主義少一個孽種。

    ”本義沒好氣地說。

     “他如何敢起這樣的歹心?” “對他親爹老子都敢操钯頭挖,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 他喊仲琪幫忙,把他吊在樹上。

    又舀來一瓢大糞,舉在他頭上。

    “認不認罪?你說,認不認?” 三耳朵橫了本義一眼,鼻孔吹出一個血泡,不吭聲。

     一瓢大糞淋了下去。

     人們沒有看見鐵香的影子。

    有人說她早就吓暈了,又有人說她正躲在屋裡哭嚎,口口聲聲饒不了強奸犯,口口聲聲她的大腿和腰都被抓破了,非得把那小流氓剮皮抽筋不可——一個個身體部位都說得很具體。

    男人們在地坪裡交頭接耳,再一次投入了對她身體的關心。

    如果說她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引導過這種關心了,那麼三耳朵是不是榮任了她又一次引導的工具?她是不是擔心人們已經淡忘了她的大腿和腰身? 男女老少圍觀三耳朵,把他笑罵了好一陣。

    直到深夜,才有人把三耳朵從樹下放下來。

    他扶着牆或者樹,一跛一跛,短短一節路竟走了足足兩個鐘頭,一路上氣喘籲籲,歇了好幾次,渾身上下都痛。

    他吃力地叉開大腿,最重的傷在胯下,龍袋子被摳破了,一顆睾丸都差點掉了出來,痛得他天旋地轉。

    但他不敢到衛生院去,怕被那裡的熟人看見,怕人家大驚小怪添油加醋說三道四。

    他也不願意回家,母親雖然會收留他,但一到了這時候,兆青那個貨的臉上肯定更不好看,他何必去讨沒趣?他隻好還是回神仙府,請同屋的馬鳴找來針線,湊着油燈,自己給龍袋子縫了幾針。

    縫到最後,胯下血糊糊的一片,自己手抖得穩不住針,渾身汗得水洗一般,還沒收線就暈了過去。

     村裡的狗叫了整整一夜。

     馬鳴醒來時,三耳朵的草窩裡已經沒有了人影。

     一連幾個月沒有看見他。

     入秋後的一天,婦女在紅薯地裡翻藤。

    不知是誰驚叫了一聲,大家感覺到什麼,回頭一看,發現路上立着一個人,馬鬃般的長發下兩隻大眼睛朝這邊盯着。

    有人總算看出來了,是滿臉怒氣的三耳朵。

    不知他是從哪裡拱出來的,也不知他已經這樣一聲不吭地盯了多久。

     馬鬃走了過來,一直走到鐵香的面前。

     鐵香連連後退,“你要幹什麼?你要幹什麼?……” 噗嗵——人們還沒有來得及看清,一把柴刀對鐵香腳下一甩,馬鬃已經跪在鐵香面前,頸根盡力伸長:“姐姐,你殺了我!” 鐵香朝其他女人大叫:“來人呵,來人呵……” “你殺不殺?”三耳朵跳起來追趕鐵香,攔在對方面前,再次下跪。

     “你這個瘋子……”鐵香臉色慘白,慌慌地想奪路而逃。

     “臭婊子你敢跑——”三耳朵大喝一聲,喊得鐵香身子晃了晃,不敢再動。

    他橫戳戳的臉上露出一絲冷笑:“姐姐,你今天不殺我,你如何有安生的日子?你往我腦殼上扣了個屎盆子,你以為我忍得下這一口氣?”還沒等鐵香明白是怎麼回事,他突然從腰間解下一條粗粗的藤鞭,一聲脆響,把鐵香抽得一個趔趄。

    又一聲脆響,鐵香已經栽倒在地。

    她尖叫着舉臂招架,但身旁女人看見三耳朵那橫樣子,誰也不敢上前攔阻,隻是哇哇亂叫,或者趕快回村去報信喊人。

     “你這個爛貨,你這條草狗,你這個臭婊子,你不殺了我,這個事情如何有個了結?……”三耳朵罵一句就抽一鞭,抽得女人滿地亂滾,遠遠看去,沒看見人,隻見塵沙飛揚,一堆綠色的薯葉翻來滾去,沙沙沙地響,間或有幾片碎葉濺出。

    最後,叫聲微弱了,葉子不再搖動了,三耳朵才住了手,丢了藤鞭。

     他打開随身帶來的布袋,拿出新的皮鞋,新的塑料涼鞋,新的頭巾和襪子,丢到不再動彈的薯葉堆裡。

    “你看好了,姐姐,我還是心痛你的!” 然後揚長而去。

     走到路口,他還回頭對女人們大喊:“告訴本義那個老貨,我馬興禮把他的婆娘嬲了二十五回,嬲得她頓頓地叫呵——哈哈哈——” 對于馬橋人來說,馬興禮這個名字已經很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