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和氣(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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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

    有人說他前世太頑劣,閻王老子這次多給他一個耳朵,讓他多聽聽老人言,多聽聽政府的話。

    他奇貨可居,寶貴的第三隻耳不輕易示人。

    哪個想看一看,得交一支紙煙。

    如果想摸一摸,價錢就得再翻一倍。

    他還能夠把左手從下面反過去,越過背脊抓住自己的右耳,人們要想看到這種奇迹,至少也得給他到供銷社買碗酒。

     他免費讓鐵香看他的三耳朵,見鐵香高興,自己也特别高興。

    他對自己多餘的耳朵很自豪,對自己的鼻子、眼睛、嘴巴也很有信心。

    早在幾年之前,多次照過鏡子之後,他認定自己不是兆青的親生兒子,堅決要求母親說出他的親爹現在何處。

    為這事,他鬧得母親哭哭泣泣,也同父親大打出手,兩人都見了血。

    這當然更加證實了他的結論:哪有這樣毒的父親呢?居然扛着耙頭挖出門來?他三耳朵再醒,會相信這個狗雜種的話麼? 他去找了本義,敬上了紙煙,清了清嗓子,沉着一張臉,讓人覺得他将要同書記讨論國計民生一類的大事。

    “本義叔,你是曉得的,現在全國革命的形勢都一派大好,在黨中央的領導下,一切牛鬼蛇神都現了原形,假的就是假的,真的就是真的,革命的真理越辯越明,革命群衆的眼睛越擦越亮。

    上個月,我們公社也召開了黨代會,下一步就如何落實水利的問題……” 本義有點不耐煩:“話莫講散了,有什麼屁趕快放。

    ” 三耳朵結結巴巴,繞到了他親生父親的事。

     “你也不屙泡尿自己照一照,你這個莴筍樣範,還想配麼樣的爹?有一個兆矮子把你做爹,已經是擡舉你了。

    照我說,你就不該有個爹。

    ”本義咬牙切齒。

     “本義叔你不要這樣說。

    我今天不想麻煩你,我隻要你說一句話。

    ” “說什麼?” “我到底是如何生出來的?” “去問你娘!如何問我?” “你作為一個黨的幹部,肯定了解真實的情況。

    ” “你這是什麼話?你娘生出來你這個爛貨,我如何會了解?你娘的眉毛是橫的是直的我都沒看清過。

    ”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 “老子還有公事。

    ” “你定局是不肯說了?” “說什麼呵?你要我說什麼?呵,癞蛤蟆也想坐龍床,這個事情也好辦,你是要個當團長的爹呢,還是要個當局長的爹?你說,我就帶你去找來。

    如何?” 三耳朵咬了咬嘴唇,不再說話了。

    不管本義如何指着鼻子罵他,他堅挺着臉上的平靜和某種高傲,胸有成竹地看書記如何表演。

    他彬彬有禮地等待着,等書記罵完了,悶悶地扭頭就走。

     他走到村口,鎮定地看兩個娃崽玩螞蟻,看了一陣,才回到自己的住處。

    他的一切工作還是要按部就班,不會因為一個本義就心慌意亂。

     他還找過羅伯,找過複查和煌寶,甚至找過公社領導。

    最後,他還跑到縣裡去打聽希大杆子勞改的地方,因為他很懷疑自己是希大杆子(參見詞條“鄉氣”)的種,他要親眼看一看希大杆子的模樣,拉着希大杆子去驗血。

    如果希大杆子是他的生父而又不認他的話,他就要一頭撞死在希大杆子的面前。

    他一生沒有什麼所求,隻有一條,就是要揭開自己的出生之謎,要孝敬他真正的父親,哪怕隻孝敬一天,孝敬一刻,他也心滿意足。

     他到縣裡去過兩次,沒有找到希大杆子。

    他不灰心。

    他知道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能是他畢其一生的使命,他對此有充分的準備。

    他不像神仙府其他金剛,成天躺着睡覺,或者遊山玩水。

    他一天到晚忙得很,忙着尋找和調查,也順便忙一忙世界上的很多忙不完的事。

    他内懶外不懶,供銷社、衛生院、糧庫、林業站、學校一類,都是他常去的地方,好像天天去那裡上班。

    他幫郎中碾藥,幫屠夫吹豬尿泡,幫老師挑水,幫糧庫裡的夥房打豆腐。

    隻要是朋友的急難之事,他都願意兩肋插刀。

    村裡的鹽午因家裡成分太大,從長樂街的學校裡開除回來了,想進公社的中學也被拒之門外。

    三耳朵對此十分打抱不平,氣呼呼地拉着他跑中學,把自己積攢下來的紙煙,統統獻給校長,請校長給他一個面子,收下鹽午。

     校長說,不是他不肯收,問題是縣屬中學開除的學生,又有點政治上的那個那個,他不大好說話。

     三耳朵不吭氣,把一隻袖子挽起來,另一隻手抽出一把鐮刀,在赤裸的皮肉上一劃,一道血線立刻滾滾壯大。

     校長大驚。

     “你收不收?” “你你你這不是威脅麼?” 三耳朵橫刀一勒,又一道血口子裂開。

     鹽午和校長都吓白了臉,撲上來奪他的刀。

    三人扭打成一團,每個人的衣上都沾了血,校長的蚊帳也染紅了一塊。

    三耳朵高舉鐮刀,嘶啞着嗓門說:“唐校長,你說,要不要我死在這裡?” “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校長以哭腔相求,跑出去找來了另外兩位老師,商量了一下,讓鹽午馬上去辦入學手續。

     三耳朵兩隻手臂上已經有了密密刀痕,也有了很多朋友。

    隻是有一條,就是不回馬橋出工。

    他情願在外面流血,也不願意回到馬橋流一滴汗。

    他穿上一套不知從哪裡搞來的舊軍衣,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