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刺客·街頭漫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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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出去吃飯了——永遠如此。

     近來她總覺得有人在監視她,盡管她每次察看并未發現異常。

    她變得更小心了;她盡可能地小心翼翼。

    她害怕了嗎?是的。

    大多數時候是這樣。

    害怕無關緊要。

    但說實話,害怕有一定的作用。

    這會令她同他在一起的時候感覺更美好;漸漸地,她也就不再害怕了。

     真正的危險來自于她自己:什麼事她能做,以及她願意做到什麼程度。

    能做和願意做都不相幹。

    她會被推到哪兒,會被領到哪兒,這才是問題所在。

    她從未考慮過自己的動機。

    她從未有過所謂的動機;欲望不是動機。

    在她看來,似乎她别無選擇。

    這種極端的快樂也是一種屈辱,就像被一根恥辱的繩索拉着前行,又像脖子上套着一個狗圈。

    她怨恨自己缺乏自由,于是就拉長與他見面的間隔時間。

    她有時故意失約,撒謊說她沒看到公園牆上的粉筆記号,或者沒有收到消息——諸如那并不存在的服裝店的新地址、一張她從未有過的老朋友簽名的明信片,或是一通打錯的電話之類。

     然而,最終她還是回來了。

    抵制是沒有用的。

    她沒有記性,還是要去見他。

    她投降了,抹掉了自我;進入了自身的愚昧狀态,忘記了自己的名字。

    她想要的是自我獻身,哪怕是短暫的獻身。

    她想無拘無束地生活。

     不過,她還是會考慮一些她起先從不挂心的事。

    他是如何洗衣服的?有一次,他在暖氣片上烘襪子——他發現她在看,就一下子把襪子拿開了。

    在她來之前,他會整理一下,至少臨時抱一下佛腳。

    他在哪兒吃飯呢?他說,他不喜歡在一個地方被人經常看到。

    他必須吃一頓換一個地方。

    這些話從他嘴裡說出來具有一種庸俗的魅力。

    有些日子,他比較緊張,整天低着頭,足不出戶。

    房間裡東一個蘋果核,西一個蘋果核;地闆上還有面包屑。

     他從哪兒弄到蘋果和面包的呢?他對這些細節閉口不談——她不在的日子他是如何生活的。

    或許他認為,讓她知道得太多會損害他在她心目中的形象。

    龌龊的細節太多了。

    也許他是對的。

    (看看畫廊裡所有暴露女人私生活細節的那些畫。

    《林中睡仙》、《蘇珊娜和她的長輩》;一隻腳伸在錫盆裡的《浴女》——是雷諾阿[1]還是德加[2]畫的?兩位畫家畫的女人都很豐滿。

    還有女神狄安娜和她的侍女們的玉體,照樣也逃不過那些畫家的火眼金睛。

    但沒有一幅名為《水池邊洗襪子的男人》的畫。

    ) 浪漫總是在不遠不近的地方發生。

    浪漫就像透過霧蒙蒙的窗戶看你自己一樣。

    浪漫意味着排除物質生活:當生活一團糟時,浪漫隻能歎息。

    她還想從他那兒了解更多嗎?包括他全部的生活? 危險來自對他看得太真切、看得太多——來自看着他的形象縮小,她自己也跟着縮小。

    接着,一覺醒來空蕩蕩的,什麼也沒了——徹底完了。

    她将變得一無所有。

    她将會感到凄涼。

     凄涼是個老派的詞。

     這次,他沒來接她。

    他說最好不去接。

    她隻能自己前去了。

    她戴着手套的手掌中攥着一張疊着的紙片,上面是他畫的秘密地址。

    不過,她根本就不用看。

    她能感覺到那紙片在她手心微微發光,就像黑暗裡的鐳射羅盤。

     她想象他也在想象她——想象着她穿過街道,越來越近,就要到了。

    他是不是等得不耐煩了,焦急萬分,等得快受不了?他的心情和她一樣嗎?他喜歡表現出無所謂的樣子——不在乎她來不來——但這隻是他的一種裝腔作勢而已。

    例如,他已經不再抽盒裝香煙了,因為他買不起。

    他買來煙絲自己卷香煙抽;用一個龌龊的淡紅色橡皮卷煙器,每次可卷三支長煙。

    他再用刮胡子刀片把它們割斷,然後裝在“克雷文”牌香煙的盒子裡。

    這是他的一個小把戲,或者是他的虛榮心吧。

    他對香煙的需求量大得讓她吃驚。

     有時候她給他帶些香煙來,一把左右——這對他來講真是奢侈的大收獲。

    她從家裡的玻璃咖啡桌上的銀煙盒中偷出來,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