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憊的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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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民兵鳴槍緻敬。

    最後是“列隊操”表演。

     父親低頭站着,可以看得出他在發抖,說不清是出于悲痛,還是出于憤怒。

    他身穿軍服,外面罩了一件大衣,一雙戴皮手套的手拄着手杖。

     卡莉斯塔·菲茨西蒙斯也出席了儀式,始終站在不顯眼的地方。

    她告訴我們,這種場合是不需要藝術家沖在前面、鞠躬行禮的。

    她身穿端莊的黑外套和普通的裙子,而不是長袍;一頂帽子遮住了她大半個臉。

    然而,大家對她還是議論紛紛。

     儀式結束後,瑞妮在廚房為我和勞拉沖了點可可,讓我們暖暖身子,因為我們在小雨裡着涼了。

    瑞妮也遞給希爾科特太太一杯,後者說她盛情難卻。

     “那東西為什麼叫紀念碑?”勞拉問道。

     “這是要我們記住那些死去的人。

    ”瑞妮回答說。

     “為什麼?”勞拉又問道,“為了什麼?他們喜歡紀念碑嗎?” “這不是為他們立的,更多的是為我們,”瑞妮回答說,“等你長大就會明白了。

    ”勞拉總是得到這樣的回答,她并不全信。

    她現在就想弄明白。

    她一口氣喝光了杯中的可可。

     “我可以再來點嗎?什麼是‘最高犧牲’?” “士兵們為我們大家獻出了自己的生命。

    我真希望你不要嘴大肚子小。

    我再給你一杯的話,你可得喝光它。

    ” “他們為什麼獻出自己的生命?他們想這樣做嗎?” “不,但他們還是獻出了生命。

    所以我們說它是犧牲,”瑞妮回答說,“夠了,别再問了。

    這是你的可可。

    ” “他們将生命獻給了上帝,因為這是上帝要的。

    就像耶稣,他是為我們所有的人贖罪而死的。

    ”希爾科特太太說道。

    身為浸禮會教徒,她認為自己說的話具有最高的權威性。

     一個星期之後,我和勞拉在峽谷中順着盧韋托河邊的小路散步。

    那天有霧,霧氣從河中升騰起來,像脫脂的牛奶在空氣中盤旋,從光秃秃的灌木細枝上滴下來。

    石子小路滑溜溜的。

     突然,勞拉掉到了河裡。

    所幸的是,我們身邊這段河面的水流不急,因此她沒有被河水卷走。

    我一面尖叫,一面沿河往下遊跑,終于一把抓住了她的外衣。

    她的衣服并未被水浸透,但她還是很重,我差點也跟着掉進去。

    我設法将她拖到了一塊平坦的岸礁上,然後把她整個人拽上了岸。

    她濕得像一隻落湯雞,我渾身也濕得不輕。

    我搖晃着她的身子。

    當時她一邊發抖,一邊大哭。

     “你是故意這樣做的!”我說道,“我看到你是故意的!你差點淹死!”勞拉喘着粗氣,啜泣不止。

    我将她擁入懷中。

    “你幹嘛要這樣?” “這樣的話,上帝就會讓媽媽活過來了。

    ”她嗚咽道。

     “上帝并不想讓你死掉,”我說,“你這樣會讓他很生氣的!如果他想讓媽媽活過來的話,他反正會這樣做的,并不需要你投河。

    ”當勞拉陷入這種低落情緒時,這是同她說話的唯一方式:你得裝出知道某些她不了解的關于上帝的事。

     她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鼻子。

    “你是怎麼知道的?” “你瞧——他讓我救了你!明白嗎?如果他想讓你死掉的話,那麼我也早就跟着掉進河裡了。

    我們倆都會淹死的!好了,現在你得把身子弄幹。

    我不會告訴瑞妮的。

    我就說這是個意外,我說你不小心滑了進去。

    不過,千萬别再做這種傻事了。

    好嗎?” 勞拉不吭聲了,可她讓我領她回家。

    家裡人免不了好一陣驚恐、緊張和責罵。

    他們給勞拉喝了一杯牛肉湯,讓她洗了個熱水澡,還為她沖了一個暖瓶。

    她的這次閃失被歸因于她的衆人皆知的笨拙;家裡人告誡她以後走路要當心點。

    父親說我做得好;我在想,如果失去勞拉,他又會說些什麼呢。

    瑞妮說,我們倆至少有一個還有點頭腦,這倒是件好事,可是我們倆究竟去那兒幹嘛呢?況且是個霧天。

    她說,我本該是明事理的。

     那天夜裡,我躺在床上久久睡不着,兩臂抱胸,縮成一團。

    我的雙腳像石頭一樣冰冷,牙齒咯咯地打顫。

    我無法抹去勞拉在盧韋托河冰冷黑水中的那一幕——她的頭發像煙霧一樣飄散在旋風中;她濕漉漉的臉龐閃着銀光;當我抓住她的衣服時,她兩眼瞪着我。

    拽她上來是多麼不容易!差一點我就松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