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隔千年的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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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是密密一片房子。

     我們去看一個樓盤:新大西洋小區,名稱跟北京海澱安姬惠教授的小區完全一樣,據說是同一個房地産集團開發的,他們在全國都有自己的樓盤。

    圭甯的大西洋比北京的大西洋更嶄新高檔,不同于安姬惠的高層住宅,這裡是獨幢别墅,一切,一切,都是現在最流行的歐洲風格。

    售樓小姐高挑、白晰、美麗,講一口标準普通話。

    她讓她們穿上藍色的鞋套,進入樣闆間——故鄉就是在這時候,突然飛離了原地,它以光速離開了海紅的身體,它已在千年之外。

    樣闆間,厚厚的羊毛地毯、壁爐、油畫、高腳的水晶酒杯、巴洛克風格的實木家具……故鄉被這些遙遠的事物帶到了千年之外。

     明河說,你還認得豬倉嗎?昔日的豬倉,成為了一處名為“陽光華府”的樓盤,房價與省會齊平。

    當年殺豬的屠宰場,我們小時候排隊買豬血的地方,成了一處廣場,一幅巨大的紅色标語正在廣場上空飄蕩:“第二屆圭甯國際陶瓷博覽會”,國際博覽會啊。

     你還認得森工站嗎? 還認得炸藥倉嗎? 看守所、氣象站、荔枝場、農機廠……風呼呼吹着,我們來到以前學農種花生和紅薯的地方,然後我們去更遠的地方,但無論走多遠,我們還是沒有到達圭甯的邊界。

     從前的甘村大隊成了城西;從前的印塘大隊成了城東。

    在城西,圭甯的樓盤與南平縣的連在了一起,在城東,則與茂林縣的連在一起,看守所、氣象站、荔枝場、農機廠、炸藥倉、森工站、沙街碼頭……它們早已被鏟除,在它們的幽靈之上,蓋起了水立方、白宮以及高檔樓盤,還差點蓋起了,圭甯的北京天安門。

     我們一直走到了鬼門關,兩邊的山都已不見,所謂“關”,早在七年前就被炸掉了。

    現在這裡是工地,正在蓋一座五星級酒店。

    有了豪華酒店,圭甯就更與别的城市更加相象了。

    酒店過去五百米是另一個大樓盤,它們中間以一個停車場和一個加油站連接起來。

     圭甯變成了卡爾維諾筆下的切奇利雅,這個在《看不見的城市》裡被描述的地方是一個連綿的城市,馬可.波羅和牧羊人在切奇利雅相遇,過了許多年,他們再次相遇,他們驚奇地發現,誰也沒有走出切奇利雅,因為城市與城市連在一起,到處都是相同的房子,到處都是切奇利雅。

    不斷擴張的城市互相吞噬,城市的個性被取消,最後,人類的生活中再也沒有“離開”和“抵達”,因為到處都是切奇利雅。

     這句話是誰說的?沒有離開與到達,将失去希望和向往,這是人類生活的挽歌。

    挽歌飄蕩在切奇利雅,也終将飄蕩在圭甯的上空嗎? 圭甯的一部分離我千年之遠,另一部分,則變成了橫沖直撞的摩托車流、成片房子的外牆閃着刺眼亮光的白瓷磚、商場裡的高音喇叭、街上的垃圾以及髒水以及滾滾塵埃……圭甯成了一個令人生厭的城市,海紅意識到,她的故鄉,那個生她養她的地方,已經永遠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