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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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蘿蔔為元帥\胯下一匹黃瓜馬\手提豆角槍一根\又點大蒜先行将\賜一對蒜錘八百斤\帶着葵花樹旗竿……蔥軍師用的是空城計\絲瓜放下絆腳繩\鵝眉豆撒下天羅地網\入地還有泥芋頭來麻魂\虹豆撒下撈網陣\辣椒放火不饒人\一撈一燒幹幹淨淨\菜園子從此得太平。

     太平了的二社異想天開,他要制一架土飛機!但是堂客秀鵲不開心,她要蓋養雞場。

    二社的土飛機就擱淺了。

     海紅隻在他的後院看見了一個大棚,裡面堆着許多亂七八糟的東西,舊電風扇、鐵絲、纜繩、鋼索,大小不等的輪子、馬達、連軸,等等,地上還堆着七八根又粗又長直溜溜的衫木。

    有一條木工凳,各種工具和電焊槍,還有兩扇新做好的木機冀。

     這架具有風櫃式機艙的土飛機沒有造出來。

     堂客的意見總是要聽的——二社在他們的旱地上蓋起了養雞場,占地兩畝,六千隻雞,擠在密密的雞舍裡,上不見藍天,下不見青草,它們一輩子所做的事情隻有兩件:吃飼料和下蛋。

    雞屎源源不斷在糞池裡堆積漫延,快要把雞場四周都圍起來了。

    二社用他運雞蛋的農用小卡車運雞屎,車行至少荒廢的稻場或者無人的地邊,甚至河邊,隻要四處無人看見,就趕緊卸下雞屎,再快速離開現場。

     人人如此。

     空地水窪,雞糞堆堆,如同大地長了皮癬。

     2010年5月,旅美藝術家蔡國強的大型展覽《農民達芬奇》在上海外灘美術館展出,史二社本來可以成為這樣一位農民達芬奇,但沒有。

     他在無盡雞屎的包圍中。

     海紅跟銀禾到王榨村去。

     兩人騎自行車穿過灣口小攤小鋪的集市,然後走進一條紅泥土路。

    太陽很大,雞屎的氣味較往日重些,她們折進小路後,見到的雞屎堆比上皂角村那邊還要多,有時一片芭茅中有一小截似乎被砍折了,近前看,原來又是一堆雞屎壓着,兩邊的芭茅飙得有竹子高。

    猛的一看,怪異而猙獰。

     她們經過一片紅薯地,地邊也有一堆雞屎,挨近雞屎的紅薯藤葉子有鍋蓋那麼大,初時海紅以為是南瓜葉子。

    南瓜葉子怎麼油光閃亮的?她在路邊停了車,走上前看究竟,原來卻是紅薯葉子,因地邊倒了雞屎,葉子長瘋了。

    銀禾說,葉子這麼肥,底下定是不長紅薯的。

     太陽更大,雞屎的氣味也越發重了。

    銀禾說到了河邊就會涼爽些。

    一拐彎,果然見到了一條河,水很滿,色也綠,岸邊雖然沒有大樹,但有一叢叢高大的竹子,竹梢沉沉的彎下來。

    景色妩媚。

    但是連河邊也倒上了雞屎,風一刮,少量雞糞就刮進河裡。

    銀禾說,絕八代的不知是誰,再亂倒雞屎這河就不能洗衣服了!入村的時候兩人還遇到了三順的相好宋秋芬,宋秋芬本來一直在北京打工,這回在村裡碰到也算是冤家路窄,銀禾沖她的後背狠狠地罵了一句:尿缸! 她們在村子裡穿行,王榨村裡高高低低蓋了十幾幢新樓,一式的平頂三層樓,一律都是貼着白瓷磚,看上去,像高高低低一片廁所。

    鄉下人覺得白瓷磚是很漂亮的,閃着锃亮的光,不怕雨淋。

    有的房子剛蓋了一半,紅色的磚牆外挂着毛主席像——辟邪。

     兩人在一間土磚屋門口停下來,定眼一看,銀禾家大門的鎖被賊鉸斷了: 堂屋裡的椅桌都挪了位,地上散着柴草,裡屋門鎖上的合頁也脫了,門一推就開——除了賊,還有不知哪個村鄰近舍在她家做飯,弄得家裡像個公共食堂! 正中貼了一大幅毛主席像,穿着風衣背手站立。

    這跟海紅從前看到的農家差不多,黃河沿岸也如此。

    民間傳說毛主席像是辟邪的,辟邪是什麼意思呢? 辟邪就是吓鬼。

    可見鬼是怕毛主席的。

     如果沒有毛主席像,鬼就會來得更多。

    如果蓋房子的工地不挂這像,房子要倒的。

    主席像下又貼一張百元面值的人民币,印刷品,放大了尺寸——也許是祈求發财的意思。

    難道毛主席同時也是财神爺? 屋角一隻大木桶,橢圓的,齊胸高;一隻木鏟子,一片木闆,一頭厚一頭薄;此外有一隻大篩子,有床那麼大,扁扁的竹篾,漏孔能漏過一隻乒乓球。

    這幾樣古怪的東西,銀禾說,它們叫靛桶、香篷和曬腔,是用來染布和揚場曬糧食的。

     銀禾打開後門,門外一片晃眼,河渠就在五步開外,水腥氣和雞屎味混在一起,一陣一陣的。

    屋子裡有一股朽爛的氣息——朽爛着,灰灰毛毛地彌漫在屋子裡。

    靛桶裡面的棉絮長毛了;衣櫃裡的被褥衣服也長毛了;鞋肚裡也長有,暗綠的,絨絨的——它們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