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安娜,或者愛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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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婚是否因為瞿湛洋?海紅不願下這樣的論斷。

    她是為了自己,她認定必須離婚自己才能煥發出光彩,才能沖破壓抑的生活,才能找到生機,才能給自己帶來新的能量,才能成為一個自由女性…… 讓我們來說瞿湛洋。

     這個人,小時候在軍隊大院長大,父親是南海艦隊的,八十年代初調到總裝備部,全家跟着到了北京。

    這個瞿湛洋,他是個天才呢,智商特别高,八十年代是詩歌的年代,所以他就成了詩人,他的詩因為深奧奇詭暴得大名。

    八十年代末,他出國了,荷蘭德國各一年,英國法國各年半,美國最長,呆了六年,娶妻生子,此外,新西蘭澳大利亞加拿大的大學他也去講學的,不是這裡就是那裡。

     他簡直就是國際性詩人——坊間也是這樣定位的。

     一混混了十幾年。

    新世紀到來,離婚,回國,兩個孩子都留給了美國妻子。

    他早已不再寫詩,寫不出了——是不接地氣嗎?一個用漢語寫作的人,長年浸泡在英語裡,寫詩不跟見鬼一樣荒謬?啊不是的,地氣,地氣是什麼?莫須有的玩意兒,他寫不出詩來是因為,他是有意識停筆,他擔心寫多了會“滑”掉,他認為詩歌應該“澀”而切忌“滑”。

    所以他把自己像一隻開關那樣——關掉了,等到将來某一天,他再把開關一擰,到那時,他定會寫出絕世詩篇。

     啊他不寫詩的理由也是這樣深奧别緻。

     瞿湛洋回國,風生水起,他是一個很有熱情的人,精力充沛,像瀑布一樣濺起萬千水花——他做書商、策劃商業演出,美術策展,獨立電影制片,籌劃MOOK(雜志書)、策劃搖滾節、民謠節、詩歌節,無一不是他在穿梭來往穿針引線。

    他總是高瞻遠矚的,又是馬到成功的。

    他認識所有應該認識的人,他還有國際資源呢,請進來拉出去——所謂文化交流是也。

     難道僅僅是一個文化掮客?決不是。

    他能寫一流的文章,詩論和詩評;音樂評論、美術評論、劇評、影評,他還能寫出熱門的文化批評。

     他什麼時候學的書法?篆隸楷行草,無不像模像樣的,據說有人要買,他還不願出手!他要留着辦一個書法展。

    他還會拉二胡,把《二泉映月》拉得嗚咽嗚咽的,不過他不喜歡中國音樂,認為缺乏建築感。

    他還會吃——能燒一手好菜。

    他甚至還會說幾句廣西東南部方言,“落雨大水浸屋系呒系啊”,也當然,兩廣不分家,他小時在廣州呆過幾年,桂東南方言跟粵語是很接近的。

     這個人,他還有很高的情商,看一眼就明白你的心思了,然後在一秒鐘之内做出自己的反應。

    此外他喜歡炫耀自己的身體,有一年在紐約,零下多少度,他穿着一件襯衣,外面隻套了件薄薄的皮夾克,在室外呆了三個小時手還是熱的。

     ——世界上真有這種人。

     我們的海紅,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深受熏陶,追趕各種源源不斷湧來的西方理論和主義,興奮兮兮氣喘噓噓的,隻要是新鮮的,樣樣都是好的。

    喜歡現代派(這個詞在八十年代代表一切新玩意兒),尤其向往女權主義的波伏瓦,簡直是崇拜,不為理論和觀念,隻為她與薩特終身不結婚的偉大而奇迹的愛情。

    但是海紅的薩特始終沒有出現,她總是受到挫折,總是初時以為某人是薩特,不久又發現是自己弱智搞錯了。

    後來看到一篇揭秘文章,原來,偶像不過是神話一樁,原來,偶像千瘡百孔,嫉妒、傷害、謊言,種種不堪像蜂擁而至的白蟻,嘎嘎嘎,偶像一下就被蛀空了,卟然倒地。

     縱然如此,她也不能阻擋自己追求愛情。

    陷入各色泥潭的機會太多了—— 隻要是一個畫畫的、寫小說的、寫詩的,你就沖她放電吧,你換一種溫柔的眼神,含情脈脈地盯緊她,别移開——她敏感得很,隻要你看着她超過兩分鐘,在整個大廳的半徑之内她都會感覺得到,她感到她的後背、或臉的側面、或者她的一隻耳朵,那裡熱呼呼的有種異樣的麻酥,于是她那塊地方就變僵了。

    她僵硬着,從她原來動作的慣性中慢下來,慢下來……忽然,她飛快地扭頭,準确無誤地朝你所在的位置投去閃電雷鳴般的一瞥,在黑暗中,她的眼睛多亮啊,攜帶着飽滿的能量和激情。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對撞,發出“叮”的一聲,新的大陸就出現了,旁邊的人群,頓時變成微微蕩漾的水浪,她在波濤上面,忽悠忽悠的就駛将過去。

     在一個豪華的堪稱資産階級的場合,海紅認識了瞿湛洋。

     是在夏天,海紅已經很久沒有出門見人了,一個熟識的女編輯,也是從廣西小縣城來闖北京的,她們平素交往極少,但是偶爾,在跟廣西有關的事情上會不期而遇。

    上一次,是家鄉電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