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在上,一路飛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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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下的地丢荒了。

    如果家裡沒有老人,這家的地必是要荒掉的。

    丢荒的地東一塊西一塊,那上面的草有半人高,路邊的草也是滿坑滿溝的,風一吹,洶湧得像大浪。

    牛怎麼不吃草呢?牛到哪裡去了?豬草怎麼也沒人割呢?豬到哪裡去了?雞也是零落的,狗也孤單着。

    青壯年都外出了,他們在外面生孩子。

    老屋總是空的,風呼呼地刮過去,它穿堂而過,奔跑着,沒有碰到一個人。

    在風到不了的地方,一年的灰塵積下來,連床頭都結起了蜘蛛網。

    老人在空屋裡咳嗽,他們看不住門戶,養的雞一長大就被偷走了,遊手好閑的二流子滿村竄,他們誰都不怕,如果誰家的貓狗不拴在家裡面,他們一定是要偷來賣掉的,賣給那專門收購的人,那些人,騎着摩托車走村串戶,收來的狗和貓,蒙在麻包袋裡,運到城裡的餐館。

     剩下的那隻狗,它終于等到了過年。

    在遙遠的城市,在火車站,在站前廣場和候車室,蛇皮袋、鋪蓋行李捆、拉杆箱、塑料桶,它們如同滾滾烏雲。

    你不明白他們為什麼喜歡塑料桶——這種塑料桶又高又深,盛放過油漆、防水塗料、牆锢,上面貼着标簽呢,“漢高”“東方雨虹”“美德蘭”,它們在無數個裝修工地上和沙子水泥摸爬滾打,看上去灰頭土臉,但它很快就會變成寶貝。

    盛放塗料的塑料桶們,它們被小心涮洗幹淨,洗得嶄新油亮,令人心動,紫色的露出了雍容的紫,白色的露出了高貴的白,藍色的呢,就像電視裡他們從未去過的大海,真是俏亮啊,透着一股子城裡的貴氣,而且它們,隻隻都是很結實的,不像在縣城買的那種,一踩就碎。

    帶回家裝油、裝米、裝花生綠豆玉米,裝棉桃,裝棉花,裝谷種,也可能用來挑水淋菜,如果桶太多,就會用來挑大糞! 塗料桶們,被返鄉的農民工緊緊挎在臂彎,有的人一挎了好幾隻,這是要被人眼紅的。

    我們的史銀禾,她也眼紅過,因為三順給他的相好宋秋芬弄了一隻塑料桶,是紫色的,特别漂亮,上面印着“德國漢高”“柔性防水灰漿”,還有一隻蓋子。

    那個宋秋芬,她将用這隻漂亮的德國漢高桶,裝她的油和米,花生和綠豆。

    宋秋芬,銀禾對她的嫉恨綿綿不絕。

     幾十萬人在站前廣場彙聚,蛇皮袋鋪蓋卷塗料桶們發出轟隆隆的甕甕聲,就像雷聲在天邊滾動。

    大包小包的行李們擠得不能再擠,要帶回去的東西太多了,擠在包裡都歪着扭着不夠體面,城裡人淘汰下來的舊電器,電視、電腦、電風扇……或者拎着,或者塞進被子裡,集市上買的衣服和糖果,給孩子買的玩具老人的棉鞋,縣城也都一律有賣但總比不上從大城市帶回的。

    車是加挂的悶罐車,大家坐在地上,就像電視裡看到的戰争片。

    又冷又悶,沒有水喝,上不了廁所,但是沒關系,誰都不怨,因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