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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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雨喜去中關村推銷電腦,結果,天上掉下了餡餅——她意外地當上了網管。

     所謂網管,就是在網吧或遊戲廳裡巡場,頭戴一付耳麥,在洞穴般的網吧裡從一頭走到另一頭,網吧在地下二層,你走下二十級台階走走走,像是走進一處密室。

    樓梯道黑漆漆的,身後的光慢慢稀薄,前面很黑,過了拐角忽然又有了薄光,但這光是冷的,熒光。

    每個人都趴在電腦上,誰也不理誰。

    戴上耳麥頭頂伸出一根天線就像深海裡的動物,從這頭遊到那一頭,如果有人叫你,你就快步趕過去,“怎麼啦?”你要教他們玩遊戲。

     這家名叫“光速”的網吧,也兼遊戲廳,據說很是有背景,是三個老闆合開——他們真年輕,兩個是“富二代”,第三個呢,找了個女朋友是“富二代”,三個人都開寶馬,那兩個老闆不常來,三老闆天天都來,不但他本人來,還喜歡帶上他的女朋友,“我媳婦兒”他總是說。

    “媳婦兒”挺漂亮,也找了地方去上班,卻又不好好上,每天都讓她爸爸的車接送。

     此前雨喜從東城叔公家搬到了海澱楊莊小姨家,小姨美禾給她找活幹,美禾很有把握,她給十幾個人找過活呢,人人都感謝她。

    但是雨喜不是一盞省油的燈,美禾介紹的活,她一個都不願意。

     開電梯,每月工資才七百元,不包吃,當然是不能去的;超市收銀員,“收到假錢怎麼辦?還得我自己賠”;酒店裡的客房服務員,每天收收床單打掃房間,一是雨喜自己不想幹,二是酒店也嫌她矮不要她;一家大學的食堂,洗菜切菜,每月一千二百元,包吃包住,夠好的了,也不願。

     她也不當保潔工。

    銀行儲蓄所,隻有巴掌大一點地要掃,比什麼活都輕松。

    但是雨喜說,那是上了年紀的人幹的,她才十九歲,她才不當什麼清潔工! 她要自己找活,她從來就是自己闖世界的,從來不靠親戚。

     她挑肥揀瘦,左右都不合她的意,好歹進了豐台的一家電子廠,幹了兩天,又辭了。

    “北京根本就沒有大企業,電子廠都是些小廠,比起深圳差遠了”這家電子廠待遇太差,一天要做十四個小時,早上八點上班上到晚上十點,一個月才850元,還要扣掉120元交社保,剩下730元還不包吃住。

    這麼少的錢,這麼長時間的活兒,不把人做死做殘不算數。

     王雨喜,她能幹什麼呢,鄉下女孩,初中都沒畢業,她不當收銀員不開電梯不洗菜切菜不端盤子不當清潔工她能幹什麼呢? 好了,現在她當上了網管。

     “光速”網吧,早上九點半到下午六點上班,沒有休息日,但可以請假。

    新人月薪一千元,不包吃住。

    流動性很大,每天都有人進來也每天都有人走掉,每天,都有人被開除,連經理都被開除了。

    有人叫你你沒聽見、談戀愛、上班玩手機……都是開除的由頭。

    有攝像頭對着,不管你幹什麼,老闆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是外地人就更容易被開除了,快發工資了就開除人。

     北京人呢,老闆不敢開。

     他們問雨喜,雨喜說,我爸我媽都在北京,我舅舅舅媽、叔公叔婆都在北京,我小姨也在北京。

     銀禾喜滋滋地對道良說,雨喜領到工資了,加到了一千二百塊!她心情愉快,一轉身到廚房炒菜,鍋鏟輕快得叮當響。

     雨喜憑着一股蠻勁兼運氣當上的網管—— 她從楊莊到中關村廣場,本來是想碰運氣,看有沒有人招電腦推銷員,結果卻遇到新開的“光速”在招人。

    底氣壯,不怯場——網絡這個世界本來就是她的地盤,同鄉和工友,沒有誰比她對網絡更熟的了,她無師自通,各種名目繁多的遊戲,一看就會,她是個中高手呢,在網絡遊戲中她能成為女王。

     2, 早上六點半起床,六點五十從小姨家出門,家裡的早餐都是姨父從村裡的早點鋪子買回,一鍋熱豆漿,幾張大餅,就着隔夜的鹹菜,他們一家三口吃得有滋味。

    雨喜經常不吃早餐,在深圳富士康的時候就不吃,在灣口中學的時候也不吃,她甯可多睡半小時。

     從楊莊到公交車站。

    一路上早點攤子多得像集市,一個連着一個,賣什麼的都有,包子油條紅薯,面條馄饨小米粥,啊還有炸糕!有時候雨喜也吃早餐,她買上一杯豆漿和一根油條,然後坐到一張矮桌旁,一口油條,酥的,一口豆漿,滾燙的,真是惬意! 時間來不及,她就不吃了。

    啊若有炸糕出鍋,她也會買上一塊,一邊吃一邊走路,已經七點了,她擠上公交車從楊莊到頤和園的北宮門,再從北宮門倒303路到中關村,這是303路的起點站,要坐二十多站才到中關村,然後她穿過一條地下過街通道走進“光速”網吧。

     去時花上兩個小時,回來再花兩小時。

     中午時分走過中關村廣場去吃一份快餐,“物美”的最便宜,五塊錢一份,有米飯,有一點豆芽或白菜,最貴的是十塊一份,青椒炒肉片外加半邊鹵雞蛋,或者土豆燒肉加上一個酸菜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