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車帶你去大西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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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頭也不擡,沒什麼好驚的,定是那牆上的瓷磚又掉下來了。

    等她打完了這幾針花,再慢悠悠踱過去,果然,沾了一層油煙的瓷磚碎在了竈台上,有一片碎片彈到了肥皂盒,洗碗盆裡也有一片,最遠的一片還飛到了鹽罐旁邊,沒把油罐砸着就算它客氣的! 雞湯怎麼炖得這麼美味?安姬惠問——啊開始炖湯的時候要在鍋裡放一塊豬肉一起炖,人也一樣,要有伴,有伴的日子才能過出味道來。

    不放蔥也不放姜,隻放一點黃酒腌腌,水開了,就下鍋,放三隻小棗,放四隻棗就甜了,放兩隻呢,味道不夠。

    至于排骨炖蓮藕:排骨呢,要先炒一炒收緊骨肉,蓮藕切好,要用鹽腌一下才能炖得更爛…… 炖湯雖然不複雜,但并不是誰,都能炖得像銀禾那麼好——雞湯或鴨湯,或者黑豆豬尾湯、排骨蓮藕湯……任何湯。

     早上五點半她就起床了,忙七忙八,燒開水、蒸熱饅頭、煮雞蛋、熱牛奶,叫春泱起床,送她上學,兩架自行車扛上扛下人浪滾滾車浪滾滾。

    然後, 然後,她再次出門上菜場,去買雞和鴨。

    菜市場,一到這個地盤,她就變成了火眼金睛——那些籠中的活雞活鴨,她是一眼就看明了它們的前世今生。

    在密密挨挨隔夜的蔬菜味、肉腥魚腥剛剛宰殺的活禽的血腥氣、蘿蔔帶的泥、捆菜的濕稻草、蒼蠅飛舞的人氣中,一小片有着青草樹木的土地聳然升起,啊王榨村她家的後門——那上面長着一棵橘子樹和幾叢灌木,雞們起勁梳刨如同耕地,一條河也随之升起,收割過的田野稻茬遍布如同麻雀振振欲飛,一隻公雞領着一群母雞,一隻母雞帶着一群小雞。

    誰能騙得過史銀禾?肉雞和柴雞,吃飼料的增肥雞和放養在野地的自由雞,她必是一眼即能識出,如同富有經驗的外科整容師,即使隻看照片,也能辨出誰的鼻梁眼皮動過刀子。

     攤位上的鴨子都像她家自養的, ——滿河的鴨子在她王榨村屋後的河裡,麻灰的羽毛,在正午的陽光下閃閃發亮,就像河水和樹葉一樣閃閃發亮,三順趕鴨子的竹竿系着一根紅布條,人看是紅布條,鴨子看卻認它是一面大紅旗,呼啦啦逆風招展,指引着,這一百單八将。

    三順不識字,雖然也看電視劇,總不如我們的銀禾聰明有記性。

    “大河向東流啊,天上的星星參北鬥,哎嘿哎嘿哎嘿喲……”看到鴨子銀禾不免想起《水浒》裡的《好漢歌》,因為她家的鴨子正好是一百零八隻(其實是一百零七隻,有一隻被老鼠咬死了),一百零八,這樣的數字不管擺在哪裡都是好漢的數字,不是天罡就是地煞,鴨子呢也從此有了名号,鑽水裡鑽得勤的就叫浪裡白條,愛飛幾下子的就叫小旋風,模樣俊的就叫浪子燕青,黑而魯的,黑旋風李逵,領頭的呢,當然是宋江。

    在銀禾看來,食材鮮,炖的湯就好。

    死魚炖不出活魚的味道,肉雞也炖不出土雞的味道。

     5, 你坐在公交車上自東向西又自南向北,2008年以後,公交車都是新的,寬敞、幹淨,到處亮閃閃。

    車窗外灰的牆矮的房子穩穩地走過,灰牆的房子們,它們有些呢喃似的,絕不聲嘶力竭,一間挨着一間,緊湊而不逼仄。

    槐樹掩映,一會兒出來一塊提神的扁額,忽然左邊,高大的紅牆裡,高而粗的大楊樹探出牆頭來,北海幼兒園門口砌着兩幅大大的紅窗花!有水腥氣從右邊洇到臉上,扭頭一看,什刹海的荷花柳樹木船古董酒吧,纏繞搖晃着就過去了;這邊的北海後門一路紅牆樓台探出又有黃綠色的琉璃瓦亮亮閃閃;遊泳館,你無論如何不明白遊泳館三個字怎麼會寫在牌坊上。

    然後,又高又厚的灰牆擋着了,細父說江青曾在那裡面呆過現在是少年兒童活動中心,幾面斜斜的紅旗塑在樓面上,梅蘭芳大劇院一格一格的紅色,密密的方方正正,一格一格又一格。

     如果換一路公交車上二環,那就看另一番風景,紅綠燈都被趕走了,大路朝天寬又闊,仿佛是在北京城的最高處,不用仰頭就能看見天!如果沒有霧霾,天還是藍的!2008年始,路邊的綠化帶一溜整齊,灌木是剪了又剪,護城河是掏了又掏,柳樹的窟隆,補上了。

    柳樹們,搖着蕩着雖然不夠高大卻綿延一路,雍和宮,宮殿般的屋頂高高低低,之後是高樓,高樓之後是鼓樓,拐彎,高樓接着高樓,路漸漸有些窄,像在山谷裡,太陽被山擋住了,山谷裡是陰的,再一拐彎,又亮了,太陽迎頭照到了臉上,晃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