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車帶你去大西洋

關燈
要伊利莎白瓜,要話梅、要蜜棗、要阿膠補血口服液,道良在出門購物之前通常會說:“這個人,花樣就是多,杏仁就杏仁,非要美國的,還要伊利莎白,資産階級那一套!” 道良從這間屋走到那間屋,他問道:伊利莎白是什麼玩意兒?你們誰知道?誰知道?銀禾知道這叫伊利莎白的是一種瓜,它顔色金黃圓滾滾,裡面有瓤跟香瓜一樣,但是它為什麼叫伊利莎白。

    啊不管這個,它在布袋裡圓沉沉的被銀禾抱在懷裡。

     提袋裡就裝着這些七七八八的東西。

     我們的史銀禾,她把一應物品統統抱在懷裡坐在公共汽車靠窗的位置,那真是一個好座位,銀禾把這叫做“有福氣”——她是多麼喜歡坐車,北京的車真幹淨漂亮,浠川縣城裡的長途客車和公交車都是破破爛爛灰頭土臉,車殼厚厚一層土塵,還沾有痰迹,不管哪輛車,都會有一灘子嘔吐污物晾在上頭,裡面的座椅呢,靠背上總是有一圈油膩,座位是歪的,座面上或者鼓起一坨,或凹一塊,還裂開了口子露出黃兮兮的海綿,腳底下,花生殼葵花子殼餅子末菜皮魚刺飼料渣踩得稀爛。

    不過,隻有從城裡來的人才會看出這許多不堪,當年我們的銀禾是看不到的,即使看到了,她會說:“那怕麼事!”髒,那是天經地義的,人吃五谷雜糧,哪能不髒,再說那又算什麼髒,又不是屎,即使是屎也不是髒,那也是五谷變的;破,也是天經地義的,搭了這多人,哪能不破,破才說明它有功勞。

     現在史銀禾已經和京城人眼光一緻——她不再喜歡老家縣城的長途客車和公交車,啊那麼髒那麼破,實在太不成樣子了! 3, 坐汽車這件事,一直一直,都是讓人羨慕的呢。

    很久很久以前,大集體時代,銀禾們在大田插秧或者割稻,“突突突”的聲音傳來,大家就會直起腰,看那公社的拖拉機從機耕路上開過去,一團團的黑煙冒出來,柴油的氣味飄到大田的上空,大家吸吸鼻子紛紛說:“幾時坐上拖拉機去縣城一趟,那就逸樂了。

    ”農用卡車、東風輕型卡車、解放牌大卡車,它們不怕風不怕雨,日行千裡,呼呼地從一地開到另一地,這麼大的鐵家夥,不要人力也不用牛拉,不吃谷也不吃糠,它們呼呼開過去,揚起一陣灰塵和黑煙,銀禾們騎着自行車在公路的邊上,太陽大呢,就曬着,雨下了呢,就淋着,刮風就頂着風騎,身子弓得像一隻大蝦,路面有一個坑呢就颠過去,坑裡有一窩水呢繞不過去了就連人帶車淋一身水花。

     自行車望着大卡車,猶如一隻雞望着一頭牛。

     上個世紀的大集體年代,卡車的車頭位,司機旁邊的那個座位,它在銀禾們的睡夢中進出過多少次!它在不同季節的作物中升起,像頭頂飛過的慧星,一車生豬,運到遠處去,一車活雞,運到遠處去,一車谷子、棉花、綠豆、花生、油菜籽,在路上飛馳,去上海下廣州,那些遠在天邊的繁華城市在一卡車肥豬身上閃閃爍爍,不見得沒有人不想當一頭豬或一隻雞呢!不過,最想當的還是卡車司機的家屬。

     家屬,這種含蓄的稱謂在那時特指妻子,那些司機的堂客們,家屬們,她們都是當地首屈一指的美人,膚白發濃,頭上别着時髦的發夾,衣領上翻出時尚的領子,她們坐在車頭位上一閃而過,像皇後一樣尊貴美豔。

     4 安姬惠坐在搖椅上搖晃着,陽光從寬大的陽台灑進來,透過落地玻璃,滿屋都是陽光—— 陽光落了半邊床,床單上的藍格子一半深一半淺,被套上印染的羽毛變得輕飄飄的,簡直風一吹就會飛起來。

    松松地壓在床尾的毛毯,那上面的牡丹花被太陽一照,明晃晃沉甸甸的。

    竹椅上彎彎的竹竿,更是亮閃閃的起了一層油光。

    安姬惠的頭發全白了,蓬松着,陽光從蓬松的地方穿過去,這個上了年紀的女人也有些神采了呢!陽光照到鏡子上,鏡子就把一團圓圓的光反射到牆上,屋裡更亮了。

     銀禾洗洗涮涮,在這裡的廚房她更适意。

    這個新大西洋小區是個高檔小區,單是那個安在門口旁邊的玩意兒就讓銀禾興奮了許久——這個小電視(她這樣稱呼顯示屏),有人在樓下按門鈴,在屋裡就能看得見。

     叔叔那邊可沒有這個高級東西,非但沒有,到處都是舊的和破的——廚房牆上的瓷磚,銀禾來的時候就掉了兩三塊,十年過去,更加七零八落,銀禾在屋子裡打毛線,忽然聽見“啪”的一聲,或者“唰啦”一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