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顯形理念篇 第18章 好奇心殺死的并不僅僅是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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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是的,是那麼說的。

    這我牢牢記得。

    我所擔心的是,較之作品效果,莫如說是我在那裡畫的什麼呢?由于過于突出自己,很可能畫了自己不應畫的什麼。

    作為我,是這點讓人憂慮。

    ” 免色久久觀察我的臉。

    而後開口道:“你可能畫出了我身上不應該畫的東西,你為此感到擔憂。

    是這個意思吧?” “是這個意思。

    ”我說,“由于隻想自己的關系,我可能把那裡應有的箍拆了下來。

    ”而且,可能把某種不得體的東西從你身上拽了出來——我剛想說,又轉念作罷,将這句話藏進自己心間。

     免色就我所說的沉思良久。

     “有趣。

    ”免色說,顯得極有興趣。

    “意味深長的意見。

    ” 我默然。

     免色說:“我自己也認為我是個箍極強的人。

    換言之,是個自我控制力很強的人。

    ” “知道。

    ”我說。

     免色用手指輕按太陽穴,微微笑道:“那麼,那幅作品是已經完成了吧?那幅我的‘肖像畫’?” 我點頭:“我感覺完成了。

    ” “好!”免色說,“反正請允許我看看可好?實際看了那幅畫之後,兩人再考慮如何是好!這樣沒關系的?” “當然。

    ”我說。

     我把免色領進畫室。

    他在距畫架正面兩米左右的位置站定,抱起雙臂靜靜注視。

    那上面是以免色為模特的肖像畫。

    不,與其說是肖像畫,莫如說是隻能稱之為将顔料塊直接甩在畫面上的一個“形象”。

    豐厚的白發宛如漫天飛雪四下飛濺,勢不可遏。

    乍看看不出面龐。

    理應作為面龐存在的東西整個隐于色塊深層。

    然而,那裡毫無疑問存在免色這個人,(至少)在我眼裡。

     他就以這樣的姿勢久久、久久地一動不動瞪視那幅畫。

    肌肉都絕對不動一下。

    甚至呼吸還是不呼吸都不确定。

    我站在稍離開些的窗前,從側面觀察他的反應。

    有多長時間過去了呢?我覺得那幾乎像是永恒。

    表情這個東西從凝視畫的他的臉上徹底消失。

    而且,他的雙眼茫茫然沒有縱深,白漿漿的,宛如沉靜的水窪映出陰沉的天空。

    那是堅決拒絕他者接近的眼睛。

    他心底想的是什麼?我無從推測。

     之後,免色就像被巫師“砰”一聲拍手解除催眠狀态的人一樣筆直地挺起後背,身上微微抖了一下。

    旋即恢複表情,眼睛裡返回平時的光閃。

    他朝我緩步走來,向前伸出右手放在我肩上。

     “妙極!”他說,“無與倫比!怎麼說好呢,這恰恰是我夢寐以求的畫。

    ” 我看他的臉。

    看那眼睛,得知他是在直抒胸臆。

    他由衷佩服我的畫,為之心旌搖顫。

     “這幅畫中,我被如實展示出來。

    ”免色說,“這才是本初意義上的肖像畫。

    你沒有錯,你做了真正正确的事情。

    ” 他的手仍放在我的肩上。

    雖然隻是放在那裡,但仍好像有特殊力量從其手心傳來。

     “可是,你是如何得以發現這幅畫的呢?” “發現?” “畫這畫的當然是你。

    自不待言,是你以自己的力量創造的。

    但與此同時,在某種意義上是你發現了這幅畫。

    也就是說,你找出了、拽出了掩埋于你自身内部的這一意象。

    說發掘也許更合适。

    不這麼認為?” 那麼說或許是那樣,我想。

    當然我是驅使自己的手、遵循我的意志畫了這幅畫。

    選擇顔料的是我,驅動畫筆、刮刀和手指将其顔色塗在畫布上的也是我。

    不過換個看法,也可能我僅僅以免色這個模特為媒介把自己心中本來潛伏的東西找到和挖掘出來。

    一如用重型機械挪開位于小廟後頭的石堆、掀起沉重的格子闆蓋,打開那個奇妙的石室口——我不能不在自己身邊如此平行進行兩項相仿作業一事上面看見類似因緣的因素。

    這裡存在的事物的展開,看上去好像全都是同免色這個人物的出場、同深夜鈴聲一起開始的。

     免色說:“說起來,這好比在深海底發生地震。

    在眼睛看不見的世界,在陽光照射不到的世界,即在内在無意識的領域發生巨大變動。

    它傳導到地上引起連鎖反應,在結果上采取我們眼睛看得見的形式。

    我不是藝術家,但大緻可以理解這一過程的原理。

    商業上的優秀理念也是經過大體與此相似的階段産生的。

    卓越的理念在諸多場合是從黑暗中突如其來出現的念想。

    ” 免色再一次站在畫前,湊得很近細看那畫面。

    簡直就像讀解小比例地圖的人那樣,上上下下認真掃描每一個細部。

    繼而後退三米,眯細眼睛縱覽整體。

    臉上浮現出類似恍惚的表情,令人想起即将把獵物捕入爪中那勇猛的肉食鳥的雄姿。

    可那獵物是什麼呢?我畫的畫?我自身?還是其他什麼?我不得而知。

    不料,那類似恍惚的難以琢磨的表情猶如淩晨河面飄蕩的霧霭,很快變淡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往日平易近人、仿佛深思熟慮的表情。

     他說:“我一向注意盡量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