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顯形理念篇 第7章 無論好壞都容易記的姓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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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我都無甚差别。

    我思考片刻說道:“免色先生,你能這麼說固然讓我求之不得。

    可是,就算你說什麼風格都可以,任我随心所欲地畫,我一下子也浮現不出具體意念。

    我隻是一介肖像畫家,是以長期形成的樣式畫過來的。

    即使你要我去掉限制,也還有限制本身已然成為技法那一部分。

    所以,恐怕還是要以一如從前的做法畫所謂肖像畫——那也不介意嗎?” 免色攤開雙手:“當然不介意。

    你想怎麼畫就怎麼畫好了。

    你是自由的——我希求的僅此一點。

    ” “還有,實際以你為模特畫肖像畫的時候,勢必請你到這畫室來幾次,長時間坐在椅子上。

    想必你工作很忙,這能做到嗎?” “時間什麼時候都空得出來。

    畢竟希望實際當面畫是我提出來的。

    來這裡我會盡可能長時間老老實實作為模特坐在椅子上。

    那時間裡我想可以慢慢說話。

    說話是沒問題的吧?” “當然沒問題。

    或者莫如說那是讓人歡迎的。

    對于我,你絕對是謎一樣的人物。

    畫你可能需要盡量多掌握一些關于你的認識。

    ” 免色笑着靜靜搖頭。

    他一搖頭,雪白的頭發如陣風吹過冬天的草原一樣搖搖顫顫。

     “你好像把我看得太高了。

    我沒有什麼謎可言。

    我之所以不怎麼談自己,是因為那點兒事一一向别人說個沒完,隻能落得無聊。

    ” 他微微一笑,眼角皺紋再次随之加深。

    何等爽淨、坦誠的笑臉!然而不可能就此為止。

    免色這個人物身上,總好像有悄然潛伏的什麼。

    那個秘密已經放進帶鎖的小盒,深深埋入地下。

    很早以前埋的,如今上面長滿綿柔茂密的綠草。

    而知曉埋那個小盒的場所的,這個世界上唯獨免色一人。

    我不能不在其微笑的深處感覺出擁有那一類型的秘密帶來的孤獨。

     接下去我和免色面對面談了二十分鐘。

    什麼時候開始作為模特到這裡來、空閑時間能有多少——我們商量這種務實性事項。

    臨回去時,他在門口再次十分自然地伸出手,我也自然地握了一下。

    最初和最後正正規規握手,看樣子是免色氏的習慣。

    他戴上太陽鏡,從口袋裡掏出車鑰匙,鑽進銀色“捷豹”(俨然訓練有素的滑溜溜的大型動物),我從窗口注視車優雅地駛下坡路。

    而後走上陽台,朝他大約回歸的山上那座白房子望去。

     不可思議的人物,我想。

    感覺絕對不壞,也并非多麼沉默寡言。

    然而實際上等于就自己什麼也沒談。

    我得到的認識,不外乎他住在山谷那邊一座别緻的房子裡,從事部分與IT有關的工作,以及多去外國。

    而且是熱心的歌劇迷。

    但此外幾乎一無所知。

    有無家人?年齡幾何?出身何處?何時開始住在山上的?一想之下,甚至隻知其姓不知其名。

     說到底,他何以如此執著地想讓這個我畫自己的肖像呢?那是因為我具備無可搖撼的繪畫才華,明眼人一看豈非不言而喻?如果可能,我很想這麼認為。

    但是,并非隻有這點是他的委托動機,這是再明白不過的事。

    不錯,我畫的肖像或許某種程度上引起了他的興趣。

    我不能認為他純屬說謊。

    可我又沒單純到對他說的完全信以為真。

     那麼,免色其人究竟有求我什麼呢?他的目的在哪裡呢?他為我準備了怎樣的腳本呢? 實際同他見面促膝交談,我也未能找出答案。

    莫如說,謎底反而越來越深。

    且不說别的,首先一個,他為什麼長着一頭那般完美無缺的白發呢?那種白總好像有不同尋常的地方。

    莫不是像愛倫·坡的短篇小說中那個因遭遇巨大漩渦而一夜頭發變白的漁夫那樣,他也體驗了某種駭人聽聞的恐怖? 日落之後,山谷對面的白色混凝土公館亮起了燈光。

    電燈很亮,數量也綽綽有餘。

    看上去房子似乎是出自根本沒有考慮電費的揮金如土的建築師之手。

    或是極端懼怕黑暗的委托人請建築師建造了一座所有角落都被照得亮同白晝的房子。

    總之從遠處看去,那座房子宛如在夜幕下的大海上靜靜行駛的豪華客輪。

     我靠在黑乎乎的陽台躺椅上,一邊啜着白葡萄酒一邊眼望那燈光。

    免色氏會不會出現在陽台上呢?我很有些期待。

    但這天他最後也未現身。

    另一方面,他出現在對面的陽台上又怎麼樣呢?自己從這邊朝他大大揮手打招呼不成? 這種種樣樣的事不久就會自然明白的吧?除此以外我沒有任何堪可期待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