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夜 東家

關燈
我是各位日思夜想的平野勇氣,哪啊哪啊(神去話,原本是“慢慢來嘛”“先别急”的意思,但打招呼表示“天氣真好啊”或是“你好”時,也會說這句話)。

     今年冷得特别早,每天晚上都吵得像樂團表演的蟲鳴聲已經消失。

    随着冬天的腳步接近,村子裡漸漸變得安靜,很快就會被白雪籠罩。

     十一月之後,在海拔高的山區,樹葉開始變紅。

    不過神去村周圍的山幾乎都植了樹,一整片的杉樹或桧樹即使冬天也不會變紅,放眼望去,大部分仍然是一片綠色。

     隻是這種綠色和初春那種清透的綠,或是盛夏那種醒目的油綠不一樣,是帶有一點黑的深沉顔色,在厚實的白雲下,準備迎接冬天的到來。

    隻有零星幾棵葉子掉了的闊葉樹點綴其間,從山頂一帶開始,漸漸變成紅色或黃色,逐漸向山下延伸。

     針葉林中為什幺會出現闊葉樹?其實是有原因的。

     第一,特地留下來作為山林界線的記号。

     有時候,一座山并不一定屬于同一個人。

    清一哥雖然有好幾百座山,但大部分山林主隻擁有山的一部分。

    比方說,某座山東側斜坡是A的,西側屬于B。

     當然不可能用繩子劃分界線,所以就會留下一棵闊葉樹。

    這棵櫃樹東側的杉樹和桧樹統統是A的,西側的屬于B。

    如果用标識或廣告牌區别,可能會生鏽或腐朽,但闊葉樹卻可以落地生根,生長幾百年,而且在一片整齊的針葉樹中,唯一的一棵闊葉樹格外醒目,所以便成為天然的界線(雖然隻是一個點而已)。

     第二,該區無法植樹。

     山上的斜坡并不平坦,有很多凹凸不平的地方,曾發生過的山崩有時候會導緻斜坡的一部分凹下去一個大洞,或會留下巨石。

     這種地方當然不易種植杉樹或桧樹。

    倒是與喜力大如牛,搞不好可以把大岩石推開。

     神去村一向遵從“哪啊哪啊”的精神,覺得“在這裡植樹,要花費很大的力氣”時,就會決定“算了,算了”。

    但是,在有些不隻是斜坡,反而更像懸崖的地方,他們會毫不退縮地種下杉樹和桧樹樹苗。

    尤其是與喜,不僅力大無比,還膽大包天,背着裝了很多樹苗的竹籠,在簡直把我吓得屁滾尿流的山崖上,照樣大步往下爬。

     然而,并不是所有林務工作者都具備與喜那種猴子般的運動能力,在難以種植樹苗的地方,就會留下闊葉樹,有些色彩鮮豔的樹葉格外賞心悅目。

     第三,山林主放棄林業。

     清一哥之前曾經歎着氣說,如今很多木材都依賴進口,影響了日本的林業發展。

    林業絕對不是高報酬率的生意,許多山林主也不再從事林業。

    如果山上有植林,為了使山林保持良好的狀态,往往會委托中村林業株式會社或林業工會代為養護,但有些山林主在杉木和桧木出售後會表示“不必種新的樹苗了,林業賺不了錢,我放棄了”。

     于是,斜坡上就會出現空地。

    首先會有蕨類生長,然後,鳥和風會帶來樹木的種子,樹木開始生長。

    經年累月後,就自然形成一片闊葉樹林。

     有時候,蕨類生長得太茂密導緻樹木無法生長,或是生命力旺盛的竹子占據整片山坡。

    這時,清一哥就會和山林主交涉,買下那面斜坡或用友情價代為管理。

    雖然賺不了什幺錢,但砍下蕨類和竹子,就可以一點一點地進行養護工作。

    無論闊葉樹或是針葉樹都沒關系,如果斜坡不種樹木,山崩的概率會增加,鳥獸找不到地方栖息,山上也無法蓄水。

     因此,即使是種植了針葉樹的山林,有時候仍會有一小片闊葉林區。

     第四,不能輕易砍伐的闊葉樹。

     植林之前,會砍掉原本生長的闊葉樹,但正如岩叔所說,“偶爾會遇到神聖的樹木,不能随便砍伐”。

     目前為止,我還沒見過這樣的樹木。

    神去村的林業從江戶時代就很發達,所以現在幾乎沒有完整的闊葉樹林。

     不過,山裡仍然有“神木”級的巨大樟樹或櫃樹。

    在山裡工作時,偶爾會在一片針葉林中,見到一棵樹威風昂然地展着枝葉。

    一旦遇到,三郎老爹和清一哥總是奉上少許水或茶,合掌而拜。

    這舉動不僅是因為信仰,更像是對長輩的尊敬或打招呼。

     在山裡工作隻能靠自己和同組的夥伴,但有時候還是會不可避免地遇到意外或天氣驟變,所以很自然地會敬重山神和大樹。

    雖然說“最後還是得靠神明”這種話聽起來沒資格當現代人,但林務工作的确危險重重,有時候不得不依靠運氣和神明的力量。

     岩叔在二十多歲時,差一點誤砍南山深處一棵巨大櫃樹。

     “那一帶放棄植林多年,”岩叔說,“斜坡上全是闊葉樹,為了種植杉樹苗,我們砍掉很多栗樹和楓樹,後來就看到了那棵櫃樹。

    ” 據說樹幹粗得要三個大人才能抱住,枝葉非常茂密。

     “可能是之前植林時作為界線樹留下的,結果越長越大,成了巨木。

    ” “當時的組長是杉下哥,他已經過世了,技術高超,但笃信神明。

    ”三郎老爹插嘴說。

     “是啊,是啊!”岩叔很懷念地點着頭,“隻要一生氣,拳頭馬上就揮過來了,所以他的綽号就叫‘拳頭’。

    ” 這綽号還真好懂……幸好我們的組長清一哥不用拳頭号令,而且怎幺聽起來很像與喜,以後幹脆也叫與喜“拳頭”好了。

     當時還年輕的岩叔和已經是中年人的三郎老爹,在巨大的櫃樹前摩拳擦掌,渾身熱血沸騰,心想終于可以砍倒這幺大的樹木了。

     但是,拳頭哥的反應和他們完全不一樣,他先安撫了岩叔和三郎老爹的興奮,再把水倒在櫃樹的根部,蹲下身雙手合掌。

    起身後,他微微低頭,在櫃樹周圍繞了兩圈,傾聽樹葉摩擦的聲音。

     然後,他站在迫不及待的岩叔和三郎老爹面前說: “這棵樹守護了這座山的斜坡多年,山裡的神已經附在樹上,保護周圍的樹木和野獸免受暴風雨和積雪的危害,俺反對砍這棵樹。

    ” “老實說,我當時心想:‘什幺鬼話!’我和三郎老爹都反駁道:‘别說傻話了。

    如果按你那幺說,根本沒辦法工作了呢哪。

    你不砍沒關系,我們自己來,你閃一邊去。

    ’”岩叔說。

     岩叔和三郎老爹拿着新買的鍊鋸(當時已開始使用輕巧可攜的鍊鋸),一鼓作氣地走向櫃樹。

     “奇怪的是,我突然肚子痛。

    ”三郎老爹偏着頭說,“我蹲在草叢旁,叫着‘肚子好痛!肚子好痛!’,根本沒辦法動彈。

    ” “我看到之後,不由得渾身發毛。

    ”岩叔繼續接下去說,“拳頭哥笑着說:‘看吧,誰叫你們不聽老人言。

    ’最後,我們終于放棄砍那棵樹,全組人向櫃樹鞠躬道歉。

    結果,三郎老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