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玉山的媽媽

關燈
的是歡樂,冷的是孤單與悲傷,你的是哪種?老介舔了狗淚,大喊是熱的,又感受自己臉頰滑過的淚是冷的。

    “好呀!你是熱腸子的菩薩,我是冷性子的棒子。

    ”老介大喊,把給胡子先生的那碗酒破例給狗敬上。

    這狗兒挺通人性,把人看透,眼神不打混。

     送于右任上玉山頂的日子過了五年,從沒懈怠。

    直到下大雪的這天,他吃完飯,套上防寒衣、穿雪鞋,也給狗穿雪鞋。

    狗雪鞋是一個懂焊接的東埔布農族做的,鐵片焊上止滑鐵釘,屯上兩層黃牛皮。

    然後,老介打開山莊大門,給黑狗在雪地遛兩圈。

    他拿雪杖敲碎門楣上挂的冰簾,走出戶外,讓雪落在肩上。

     這雪太大了,斜地飄、直地落,沒準則地來到地表,老介走了500公尺的之字路,嚴寒穿透了六層衣物令人關節硬邦邦。

    他知道自己不行了,五年來第一次沒法上山。

    他喘着氣,胡渣結了從鼻孔噴出來的水氣,僵住了,走不動。

    黑狗把人看透,眼神都不打混,走了回來舔着老介的手。

     “我不行了,靠你帶胡子先生走了。

    ” 他拍了拍黑狗,目送它越走越遠,直到大雪掩蓋了一切蹤影。

    多站一會,就多了股蒼茫不忍。

    這雪鬧鬼了,真冷,老介邊想邊走回山莊。

    才進門,林務局官員從無線電對他大吼:“老介,馬上給我下山了。

    ” “啥事?” “雪太大了,馬上走。

    ” “是,收好東西就走。

    ” 老介得等到黑狗回來一起走。

    這一等,中午快到了,山下來了六次無線電催促,老介沒有一次不找理由拖延。

     “給我抄收命令,”官員在無線電話那頭大吼,“時間幺幺三洞,排雲山莊莊主介仁明,即刻起撤到塔塔加鞍部。

    請複誦。

    ” 老介複誦完指令,又補上一句:“可是狗兒還沒回來。

    ” “馬上執行命令。

    ”官員講完挂線。

     老介慌了,不曉得怎麼辦,向最近的鄰居──玉山北峰觀測所求救。

    位在海拔3858公尺玉山北峰氣象觀測所,氣象員每日以短波收音機抄收“中央”氣象局的國際氣象廣播(BMB)對東北亞發送的摩斯氣象電碼,進行天氣圖填圖,并與庭院裡儀器搜集的數據檢驗。

    駐守的氣象員對老介說:“水氣足,冷氣團強,雪下得兇,連台北郊山海拔600公尺的觀測所都積雪到腳踝了。

    老介,快走,落雪一直破紀錄。

    ” “狗兒送胡子先生上山了,還沒回來。

    ” “你先下山去,狗兒會自己照顧自己的。

    ” “它肚子裡有幾個崽了,我怎麼能不顧?我沒陪它上山,就是不義了,棄它就是不忠,我混蛋一個。

    ” “聽說它的前幾代是狼。

    要是狼的後代,它不會在雪地出問題,還會照顧自己。

    你當一次混蛋好了,快下山。

    ” 老介挂完線,穿上裝備跑向山頂,大雪好兇,直灌下來似的,天地白茫茫,分不清楚方向,這是白化(whiteout)現象。

    夠冷了,老介再撐就硬成了冰棍,他喊了狗兒快回來,嗓子啞了,他跪往山頂方向磕頭,要胡子先生好好保佑狗兒。

    他回到山莊,把大米全煮了,二十個罐頭全部撬開,要是狗兒回山莊能挺到他上山。

    然後,他把後門用煤球頂個門縫給狗兒。

    他走下山,一路回頭喊狗兒,八個小時後到達登山口塔塔加的東埔山莊,他拿起那裡的無線電話筒喊,狗兒,要挺着,他會很快回去,直到沒了電。

     一個月後,補給隊沿森鐵回到終站哆哆咖,過兩天後才到達排雲山莊。

    一路在雪景爛漫的噬人積雪中困行,分不清路,不慎就掉入山谷。

    到了目的地讓老介多日來的陰霾應驗了,山莊埋入雪堆,隻露出屋頂。

    一個布農族挑夫挖了個雪洞,把扭開氣閥的16公斤重瓦斯桶倒插入洞,往雪隙灌滿瓦斯,再移開鐵桶,朝洞裡添了根冒火的火柴。

    沉透爆響,填滿雪隙的瓦斯燒幹了部分空氣,山莊前的雪地整片往下沉了1尺,稍稍露出大門,然後他們合力用瓦斯桶撞開木門。

     老介先進去,順着雪堆滑進山莊,塵埃飛舞,充滿死亡味道。

    老介知道,這個被五十年來最大落雪封死的山莊成了棺材,狗兒死了,彌漫一股屍臭腐爛的悶味。

    他往前走兩步,踩到堅硬的顱殼,光線不明看不清,他蹲下摸。

    他五年來摸熟了狗兒的頸背弧度,是它的骨骸沒錯,老介非常自責棄它不顧,因為他下山的這個月根本吃不好睡不好,一顆心懸着放不下。

    他把骨骸深深地抱在懷裡,夠緊夠痛,希望多給點體溫它會活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