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大火

關燈
臉上沾的泥污,要求隊員離開,“先走,去安全的地方等我們。

    ”小隊長用“我們”意味着除了他與傷員,其餘的人離開。

     這指令是無比溫柔的請求,但是環境危險,幾個人說走就走,在森林快速移動。

    帕吉魯在前頭,手中緊拉着永不放棄的古阿霞,黃狗跟着。

    古阿霞能體會大家為何斷然離開傷者,以理性來說是該留下幫助,但是被求生的本性蓋過,因為森林也失去理性了。

    無數的飛火順着風徑流動,一陣陣竄過頭頂,樹木扭動,鳥類忍到最後才飛離有幼雛的巢穴,奮力揮翅,仍被風抛到遠方。

    古阿霞第一次深陷如此駭人的絕境,世界末日是唯一的解釋。

     幾隻小影子逆向跑來,遇見幾人,瞬間跳過膝蓋高度。

    那是逃竄的森鼠,擁有絕佳跳躍能力。

    緊張的帕吉魯沒有理解到這是兇兆,警醒時,前方100公尺的松林成了飛火落地後最佳的溫床,阻攔了退路,易燃的二葉松把那片混合林拖下水,3公尺高的火焰蔓延。

    最特别是“樹冠火”,它們沿着易燃與多風的樹叢高處延燒,展現猕猴群搶到紅色系水果後,叽叽喳喳在樹梢快速跳躍的愉悅,非常快,然後往下燒樹幹,成了“地表火”,摧枯拉朽地燒完了森林。

     猛火吃光了能見度,他們沿原路折回,在某棵樹盤長滿樹瘤的紅桧朝南方轉去,卻看見一道紅光橫亘在前方,他們這下心都涼了。

     “救援隊來了,在那。

    ”古阿霞大喊。

     不遠處的樹下有人影,大家找到曙光似地跑去,竟是小隊長。

     小隊長與斷腿的家夥坐卧樹下,手叼閑煙,對追來的火勢放棄突圍,兩人眼眶紅潤,分享了生命中曾有的悠悠情誼,與目前最後的時光。

     小隊長見帕吉魯等人折回來,歎氣地罵句粗話。

     兩隊人馬猝然在火場相遇,沒有遇見希望,有幾秒愣在那不知所措,抽煙的抽煙,發呆的發呆。

    小隊長吸了口濃煙,展了睿智,無論時局多麼危急,總得讓有些人發揮專長,他派了一位容易緊張的小夥子前去顧火,好讓他别閑着發抖;又派了機靈的人把火場大小觀察仔細。

     然後,小隊長說:“來,大家來‘刣人樹’下坐着。

    ” 聽到“殺人樹”,帕吉魯頓時通了電。

    這一路他拼命跟大火玩貓捉老鼠的逃亡遊戲,輸就死了的恐懼令他快逃,把古阿霞牽着的手腕捉得瘀青。

    這時,帕吉魯看着小隊長栖身的“殺人樹”是木荷,此樹不隻防火,飽含毒素的莖皮常被自殺者取用,因此得名。

     他走前幾步,環繞那棵木荷,用掌輕輕地撫摸,跟它說話,幾乎現在就要跟樹戀愛的感覺。

     “索馬師仔,爬上樹也沒關系。

    ”小隊長有點無奈地說。

     這正是他要的,帕吉魯睜開眼,爬上去撫樹皮疙瘩,從更高角度環視周圍的植物群環境。

    摩裡沙卡六十八座山,四千多萬棵樹,每棵樹的遷移與生長,皆與環境緊密地相扣成環,落在哪生長,長成什麼模樣,看似尋常或尋奇都各有道理。

    其中玄妙很難參透,但有點不會錯,帕吉魯走過路徑所凝視過的植物,絕對很難忘記。

    他曾經過這棵木荷,抵達到它們的龐大家族。

     帕吉魯再度閉上眼,雙手抱木荷,喃喃說:“開白花的樹呀!你是森林美麗的樹,你孤單在這,告訴我你的媽媽在哪,我需要她們幫忙。

    ”他呼吸沉緩,直到發梢與腳趾甲都參與了這項活動。

    然後,他腦海積極搜尋那微弱的印象,想起前往木荷家族上的點滴足迹。

     “(好)多的媽媽。

    ”帕吉魯大喊,手指着某方向。

    他的手被普剌特草的尖刺割傷,沾了紫色漿果液,手勢顯得清楚。

     大家都不懂,連古阿霞也不解。

     “那有一條路,可以安全離開。

    ”古阿霞解釋,唯獨她知道,這時候他無論講什麼都表示在尋找生路。

     小隊長往那個方向看去,一片火網堵死。

    他聽過無數次有關摩裡沙卡唯一的“索馬師仔”怪譚,這次不隻要遇到人,更要遇對傳說。

    “開路。

    ”他連忙指揮幾個消防隊弟兄前進。

     他們來到火牆前,先拿了用輪胎皮剪成帶狀的火拍,朝地上拍,别拍太快反而讓火吃足空氣變大。

    一個消防員把腰挂的早期消防彈用力搖動,讓石灰水溶解,摔入火場降溫。

    另一個消防員再抛進一個新式的幹粉滅火彈,噴出大量的二氧化碳與水蒸氣,有路了。

     死亡太霸道,任誰都怕。

    那個被安排沖進火場的年輕消防隊員,遲疑了,眼看開出的道路又給火吞掉了。

     大家仍在遲疑,大火要補上所有的通道了。

     “走。

    ”古阿霞喊,用沾濕的手巾捂住嘴鼻,拉着帕吉魯沖進去了。

     她相信他的直覺,火再大也願意去。

    盡頭不會太遠,她死命跑,然後不知所以然地跌倒,殿後的帕吉魯随即把她提起來跑,來到一片沒有火勢的樹林,其他的人也沖過來。

    這片樹林是龐大的木荷家族,至少有一百多棵,是幾天前帕吉魯曾拜訪過的地方。

    他們聚在森林中間,等待所有的火浪湧上來。

     大火圍過來了,上千度的火場熱度摧毀一切,桧松等樹木發出叽叽喳喳的火爆,樹幹爆炸,火星恐怖地穿梭在木荷森林。

    空氣幹燥,熱風狂襲,比台風還可怕。

    消防隊員們趴在地上,非常恐懼,彼此的手本能性地緊捉。

    帕吉魯把黃狗的鍊子解掉,如果解脫來了就不要束縛。

    他仰躺看天空,兩手攤開,讓害怕的古阿霞像小貓擠在他的腋下。

    他瞅着木荷家族守護的那片小小藍天,小小的藍天,充滿希望,雲朵舒卷。

     “我們在你們的房裡,謝謝你們的保護。

    ”帕吉魯說。

     大火延燒過去了,濃煙散去,黃狗到處跑,木荷森林奇迹地矗立在焦黑的火場中央,受高熱燒卷的樹葉将在未來的半年複原。

    帕吉魯站起來,他帶古阿霞去認識每棵木荷,抱了每棵,那些消防員也是。

     遠處跑來了救援隊,他們在枯黑的大地完全失去影子。

     ①哨子,閩南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