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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八年十二月中旬,古阿霞在學校空教室練唱完,回到山莊時,馬海把報紙丢到門外燒了,放了一堆冥紙助燃。

    馬海對着從濃霧中走來的古阿霞問,基督教對翹掉的人如何祝福,然後,對燒死在火裡的報紙,說:“米國卡特,祝你早日主懷安息,阿們。

    ”他強調美國人信這套就用。

     古阿霞知道,昨日廣播放送了此事:美國總統卡特宣布将與台灣“斷交”,這訊息給山莊聚會的酒鬼們有了多喝兩口的理由,最後醉倒了,好忘記卡特下步棋是跟大陸建交。

    永遠慢來的報紙值得馬海事後發洩,燒得幹淨,然後穿起髒污的工作服,鑽進地下室的火車進行年度維修。

    直到下午,仍乒乒乓乓地敲打英國制6噸重蒸汽機關車,走出來的時候,全身黑得不成人形。

     “修好了吧?來杯茶。

    ”古阿霞遞上水。

     “快好了,明天就修好了,”馬海把水喝了,“英國跟美國都是兄弟,難怪這台英國間諜根本不想被修好。

    ” “可是日本人要來了,發電機要修好。

    ” “我們跟日本早就‘斷交’了,他們來幹嗎?” 日本觀光客第二天中午來到了,他們是帕吉魯的姑姑──岡本美結子一家六人,即使吓得走下流籠,還能擠出優雅的笑容,臉色蒼白卻被古阿霞稱贊皮膚好。

    古阿霞更驚豔的是這家子基因強,面孔從模子倒出來,有大有小,有男有女,有種帕吉魯複刻版的感覺。

     岡本美結子穿着樸素的襯衫與長褲,介紹她左邊的是兒子岡本國雄與媳婦岡本美也,還有搶盡光芒的女兒岡本愛子。

    愛子模仿英國名模崔姬(Twiggy)的利落短發,穿傘狀皺褶洋裙,老是拿袋子遮在膝蓋附近。

    往山莊路上,四個大人對每位陌生人熱情鞠躬,兩個穿常春藤服系的孫子則抱怨無聊,拽着棍子到處打,最後兩人打到對方哭了。

     “菊港山莊非常歡迎會哭的小孩,”馬海用标準的日語說,“哭得越大聲越好,我們有惡魔專吃會哭的人。

    ” “騙人。

    ” “不相信的人都這樣說,好吧!我帶你們去地下室探險。

    ” 兩個小孩大喊:“走,忍者是不怕的。

    ” 小孩不哭了,忙着安撫的大人們終于有機會坐下來交流,用簡單的日文招呼與介紹,不少時間是無言地空着。

    岡本美結子較素芳姨年長,卻皮膚好,臉頰有着腌漬嫩姜從白飯上拿開後的粉紅,那不是略施薄粉,是北國人特征,幾個孩子也是。

    相較之下,素芳姨是山裡滾出來的,膚色偏黑,手指粗繭,長年勞動與登山的成效是底盤較寬,腿部發達,還好她穿了裙子遮住了。

     岡本美結子送上東京的虎屋和果子,素芳姨回贈山莊的熊牌蘋果膏,并泡了蘋果茶宴客。

    岡本美結子覺得很棒,副熱帶也能産出蘋果好滋味,多喝兩口,暫且忘了仍處在一路憋尿、不想進門就沖進廁所的含蓄儀态。

    兩邊沉默居多,也不是黃金時間,也不是生鏽時間,隻是有一搭沒一搭聊。

     岡本美結子忽然找到話題,說他們跟着日本旅行團來台灣玩,團員有不少曾住在官營或私營的花蓮移民村。

    他們遊太魯閣時,有個婦人決定回到自己的出生地──位在南方的壽豐鄉豐田村。

    美結子心想,這跟自己前往摩裡沙卡的方向相同,決定租車結伴前去。

    豐田村的棋盤格局很整齊,神社與日本建築俱在,當地中年人都會講日本話。

    他們在村裡繞,非常淡靜的地方,狗突然跑出來吠是最驚險的,真想不出有什麼故事。

    那位中年婦女幾番尋覓,來到一間破頹房子,隻有雜草。

    那位婦女不假思索穿過雜草,來到一堵水泥牆。

    然後,婦人哭了,趴在那片像是廣島原爆後的殘牆上,說:“我三歲時,媽媽生弟弟難産死去,爸爸悲憤之餘,在建給全家住得更舒服的家的南面未幹水泥牆上,寫下媽媽的名字。

    爸爸說,以後不論遇到任何困難,都要秉持‘台灣野草魂’的精神活下去,才不會對不起在天上的媽媽。

    ” 故事震撼人心,尤以“台灣野草魂”搔到古阿霞,橫跨熱帶與副熱帶的台灣是雜草的天堂,一陣風,一陣雨,吹得生機遍地跑。

    古阿霞想起祖母不斷拿來說嘴的“邦查野菜魂”,隻要雙手動起來,上蒼就會喂飽你;野菜不隻能吃,也能學,人生在世,再怎麼困頓,也要學野菜勇敢地活下去。

     “我們幫她清理了房子,把雜草除光,結果房子看來更破了,”岡本美結子拿出一個袋子,“也得到一個禮物。

    ” “龍葵與輪胎苦瓜。

    ”古阿霞毫不猶豫地大喊。

     “這是大自然的禮物啊!是婦女從草堆摘下來的,她說小時候媽媽常帶他們哥哥姐姐去摘,現在想想,記憶是那些點點滴滴的甜美碎時光。

    ” 古阿霞思忖,那婦女的媽媽或許是邦查人,攫獲“吃草民族”精神。

    但或許是她們與自然相處久了,懂了野草,得到野菜滋味。

    古阿霞從岡本美結子手裡接過龍葵與輪胎苦瓜,她說,輪胎苦瓜炒小魚幹最得滋味,龍葵煮湯清爽,說得大家心中清涼萬分。

    她站起來,先拿到廚房,走過在角落桌子雕刻的帕吉魯。

     “那是劉政光吧!”岡本美結子問。

     “姑姑跟你打招呼了,要不要過來坐?”素芳姨問。

     帕吉魯停下雕刻,微笑搖頭,繼續幹活。

    遠在角落的他很注意聽姑姑的談話,聽不懂日語,不過希望聽出味道,害他分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