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與菩薩出現的永遠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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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筒底的金屬回音越來越飽滿,誠心奉獻“挂号費”。

     古阿霞沒有插手的餘地,轉身去拿探險帽。

    打開客房,帽子仍在竹床,帝雉尾翎在窗外射入的午後陽光裡,鮮亮光潤,仍是在小徑偶遇時的奧豔紫澤。

    她發現,帽子放在美援的面粉袋改制的提袋,袋内有一疊小鈔與數斤的銅闆,粗估四千元。

    她當初沒拿走帽子,不隻留下回來的機會,還留下命運。

     古阿霞提錢跑回大殿前,莫名地看帕吉魯,深知失主現在一定很焦急。

    兩人提着面粉袋,沖進竹搭的工作間。

    幾位僧侶與婦女被冒失鬼打斷了工作,那隻黑狗也醒了來。

    古阿霞看見許多目光,感覺自己又犯錯似的,卻看到人群中的慈明師父用一個值得的微笑颔首看來。

     “這些都是你的錢了。

    ”年輕住持走出來,捋了兩下寬大的僧袍,将兩手合十在胸,表示恭敬。

     “會不會搞錯了?” “美麗的人、美麗的花,隻相遇在生生世世的刹那間,看似巧妙的相逢,緣自走在菩薩道的修行。

    ” 古阿霞還是不懂,帕吉魯也是。

     “因緣,不可思議,這是人世間最難解說的力量。

    總之,我要謝謝你,和你的朋友,我們總算在這片土地相遇了。

    ”住持說完,又給了恭敬的合十。

     古阿霞仍一頭霧水地搖頭,卻鞠躬給住持回禮。

    人生太玄了,無從解釋,無從了解。

     住持說:“聽我說,是這樣的:幾年前,我遇到海星中學的三位修女,那是因緣。

    與她們的談話與辯論之後,我受到非常大的沖擊。

    她們說,她們憑着天父的博愛,在世間蓋醫院、辦養老院,反問我的佛教對社會有何貢獻。

    我聽了,飯吃不下去,這才體悟了入世佛理,發願在花蓮蓋醫院幫助窮人。

    昨天,你們的來訪又是因緣,讓我發願蓋學校幫助孩童。

    醫院醫人,但是學校更能治療與教育人心。

    今天一早,我們十五位僧侶前往城裡幫你們募款,向那些平日的大德們說明你複校的目的,大部分的人都捐了。

    我們竭盡所能地募款,款項仍不夠蓋一間教室,很抱歉。

    ” 奇異恩典(amazinggrace),古阿霞想到基督教的重要典律,主給了人感動的靈。

    她不強求恩典,卻陷入美妙的時刻。

    帕吉魯很難理解宗教,比滿樹的紫斑蝶在他靠近時轟飛,或靜觀秋風中一群群瞬滅的銀杏葉更難懂。

    他隻知道,今天要是有神,絕對是菩薩與上帝一起出手的好日子。

    今天,是永恒的一天,隻為記憶裡循環不滅的記憶,這讓他往後與古阿霞争論時,總先認輸,因為此刻成了時間之河的船舵,引領他到慈悲之岸。

     古阿霞懂了,點頭說:“别這樣,我才要謝謝你們。

    ” “别忘了還有項東西像天空一樣好,當你想象天有多大,它就有多大。

    ”住持又說,“那是‘願力’,願有多大,力量就有多大。

    ” 紫背草的白絮又飛來了,穿過她們,往天空飄去。

    如果古阿霞可以學會棉絮飛翔,可看到東方的太平洋變得柔軟而出現地球弧度,西邊怒屹的中央山脈溫柔得泡在雲海。

    棉絮終會落地發芽,因為這佛寺是“佛教克難慈濟功德會”基地,卻沒被面包樹、鬼針草、白鹭鸶等單調風景絆住,克難的腳步後來大步跨出,四十年後從這發展成會員五百萬人、慈善五大洲的“慈濟基金會”。

     古阿霞拿着住持證嚴法師的募款離開,意謂接受了滿城兩百二十五位捐款者的祝福,其中不少是路上與她擦肩的陌生人,她卻選擇低頭推着車。

    那台車擁有塑料品的“電木”把手與賽璐珞鍊條蓋,為增加載重而發展的實心輪胎鋼條,這種以載貨專用的雙杠武車俗稱“台灣牛”,負重可達200公斤,如今它載運了伐木箱、四百餘本書與捐款者的祝福。

    每當環島陷入無話時,帕吉魯總是繞着這輛大玩具講,講不膩,講得前後脫節,聽煩的古阿霞仍報以微笑讓他說盡了又從頭說起,事實上隻是讨好那種氣氛而已。

     現在,帕吉魯不講車了,破例吹口哨慶祝。

    他不經意擡頭,望見花蓮平原與中央山脈首次交鋒的高潮──加禮宛山脈,拉嗓門喊:“看,船靠近山了。

    ”那是花蓮常見的山景,午後陽光照來,一朵白雲靠在1000公尺山腰,像停泊在吃水線的白帆船。

     古阿霞擡頭會暴露哭壞的臉,越勸自己平靜也越不可能。

    她選擇了低頭,默默推車,默默落淚,淚都落在後輪擋泥蓋的“幸福牌”商标,這是她真正碰觸到這兩個字的暖意。

     ①即今花蓮機場。

     ②媽媽的意思。

     ③祖母,台東一帶的邦查語。

     ④神父。

     ⑤漢人的意思,邦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