Ⅸ 萬物的根源是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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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不再說話了。

     “故事就這樣結束了嗎?”堂·迪亞戈問。

     “我隻有一夜,”揚說,“就一夜來說,故事已經講了很多。

    這就是我所能講的關于雨果畫作的一切。

    也許還有更多,但我說不清了。

    也許我不谙于結尾的藝術。

    大概你聽過的東方故事每每都有一個精彩的結尾。

    ” “東方故事的結尾都大同小異。

    ”堂·迪亞戈說,“經過無數的冒險與考驗以後,主人公憑借智慧與勇氣,得享富貴,一生幸福,直到迎來最後一個客人,她便是友朋的分離者,宮殿的毀滅者,以及墳墓的建造者。

    ” 他們默默回味着最後的三個詞。

     “天快要亮了。

    ”揚說。

     堂·迪亞戈起身望向窗外,天色混沌,還沒有日出的迹象,然而那種夜之将盡、拂曉迫近的氣氛,人憑本能就察覺得到。

    堂·迪亞戈背對着揚,忽然感到自己的手被他的手握住。

    啊,就算之前多麼冷靜,到這個時刻,任誰也無法從容不迫,無法不抓緊身邊的什麼東西。

    堂·迪亞戈感到自己的手觸到了一塊暖熱的地方,感到了那裡紛亂的、絕望的搏動。

    他意識到,這是真正的心跳,是還活着的人的心髒。

    這是揚抓住他的手,貼在了自己心口——誰知道那顆心還能跳動多久呢?堂·迪亞戈驚訝地轉過頭。

    在幽暗的天色和躍動的火光之間,他看見揚擡起頭,看見淡金眼睑下的幽黑眼珠,讓人想起故事中倒吊在餐桌上的鹿的眼睛。

    沉默比乞憐更好——盡管這生靈将忍受被刺穿,被剖開,被探入,被掏盡,随着屠戮的節奏輕顫,在火和一桌子豐盛的殘羹冷炙中間,成為被吞下的肉。

     堂·迪亞戈聽到揚嘴裡隻念着一個名字:“聖揚。

    ”他不是在呼喚自己的修道院。

    說到底,這修道院本來也不屬于他。

    說到底,修道院的一切将在白天交付法庭、任憑處置,就像他本人一樣。

    揚是在用自己的語言呼喚聖約翰,呼喚自己的守護聖人。

    聖約翰從無始無終的時空俯視他們。

    他熟悉每個叫他名字的人。

    如今他已不是任人放逐的老人,更不是懵懂瞌睡的少年,而是在天地間任意往來的聖徒。

    他歎息道,活人的軀殼縱然脆弱不堪、轉瞬即逝,卻輕易囚禁了他們的心靈,阻隔了它們的往來相通。

    啊,那些活着時就用肉體感受過永恒的人,那些額頭貼在心口、手指嵌入肋旁、箭簇刺進心房,從而獲得至福的人,怎能理解為肉體所困之人的悲哀呢。

    在聖徒眼中,這些軀殼的接觸往往如此膚淺;縱使肉體有時候感受得到彼此的深入,然而藉此真正心神交融的人,從來也沒有幾個。

    科隆的約翰也聽到了這歎息。

    他的心沉落在遙遠的萊茵河底,就算是拿它當餌的魚,子孫也已多如繁星。

    西班牙的約翰也聽到了這歎息。

    他把自己關在鬥室裡,草拟起訴書,感到每寫一行字,身上就刺痛幾分。

    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苦修衣下面的舊痂滲出濃稠的血。

    他深知用筆劃去一人的生命,自己的血肉也要被剜去一塊。

    而西班牙征服者聽到了佛蘭德的約翰的歎息,聽見他低聲說:“也許人人都要在心上尋找一個這樣敞開的傷口,打開通往這道傷口裡面的路;這麼一來,也許人們就能心意相通……”他的每一聲歎息都引來了無數回聲。

    這是千夢聖母的歎息,是貝居安女孩的歎息,是一萬一千零一個少女的歎息,是憂郁畫家的歎息,是失去心的人的歎息,是心碎的人的歎息。

    我們抱緊這個講故事的人,就像同樣擁抱千夢聖母,擁抱貝居安女孩,擁抱一萬一千零一個少女,擁抱憂郁畫家,擁抱失去心的人,擁抱心碎的人。

    如果我們知道,擁抱他就是擁抱所有這些人,消滅他就相當于消滅所有這些人,是否就會在痛下殺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