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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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擡頭四面張望了一下,然後,把眼光停在查爾斯大叔坐的地方,說: ——現在,先生,有隻鳥正在等着你享用呢。

     在所有的人都就座以後,他把手伸向菜盤上的蓋子,但很快又把手縮回來,說: ——現在,斯蒂芬。

     斯蒂芬在自己的座位前站起來,對着桌上的菜開始禱告: 祝福我們,啊!主,并祝福由于您的仁慈我們通過我主基督得到的您的多種恩賜。

    阿門。

     所有的人都為自己禱告,迪達勒斯先生高興地舒了一口氣,把菜盤上沉甸甸的蓋子揭開,蓋子周圍的水珠閃閃發光,簡直像珍珠一樣。

     斯蒂芬看着躺在大桌上已經捆紮起來燒烤過的肥實的大火雞。

    他知道,父親在多利埃大街鄧恩的店裡為這隻雞付出了一個幾尼,店老闆為了讓人看到這雞有多麼肥大,還時不時戳它的胸部:他還記得店老闆說過的話,他曾說: ——來這隻吧,先生,這是真正的阿裡—達裡火雞。

     克朗戈斯的巴雷特先生為什麼要把他的戒尺叫作火雞?但克朗戈斯離這裡确實很遠:從碟子和菜盤裡冒出濃烈的熱乎乎的火雞、火腿和芹菜的味道,火爐裡紅色的火焰熊熊燃燒,還有綠色的常春藤和紅色的冬青都使你感到非常幸福,在晚宴快結束的時候還會有人端上大盤加李子的布丁,上面撒着剝過皮的杏仁和冬青樹枝,四周流動着藍色的火焰[12],頂上還飄動着一面小小的藍旗子。

     這是他第一次參加聖誕節晚宴,直到上布丁以前,他一直在想着他的小弟弟和小妹妹們,現在還和他過去一樣在自己的房間裡等待着。

    他穿的伊頓夾克,領子很低,使他感到很别扭,而且,仿佛自己長大了許多:那天早晨他母親把他領到客廳裡去,給他穿衣服,讓他去參加彌撒,他父親當時還哭了。

    那是因為他想到了他自己的父親。

    查爾斯大叔也這麼說來着。

     迪達勒斯先生蓋上那盤菜,自己開始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然後,他說: ——可憐的老克裡斯蒂,他現在幾乎整天都不幹好事。

     ——西蒙,迪達勒斯太太說,你還沒有給賴爾登太太佐料呢。

     迪達勒斯先生拿過了佐料瓶。

     ——我沒有嗎?他笑着說,賴爾登太太,可憐一個瞎眼的人吧。

     丹特用手蓋着自己的盤子說: ——不要,謝謝。

     迪達勒斯先生轉向查爾斯大叔: ——你過得怎麼樣,先生? ——一切都非常順利,西蒙。

     ——你呢,約翰? ——我非常好。

    你吃你的吧。

     ——瑪麗?來,斯蒂芬,你吃點這個就可以讓你的頭發打卷兒。

     他往斯蒂芬菜盤裡倒了許多佐料,然後把佐料瓶放到桌上。

    接着,他問查爾斯大叔那雞嫩不嫩。

    查爾斯大叔因為嘴裡塞滿了東西沒法回答,可他點點頭表示雞很嫩。

     ——這是我們的朋友對教規所作的最好的回答。

    什麼?迪達勒斯先生說。

     ——我不相信他的腦子能懂得那麼多,凱西先生說。

     ——神父,隻要你不再把供奉上帝的教堂變作一個投票站,我将承擔一切費用。

     ——對于一個,丹特說,把自己稱作天主教徒的人來說,這真是他能對一位神父作的最好的回答了! ——他們隻能怪他們自己,迪達勒斯先生溫和地說。

    他們要是聽我這個傻子的建議,就應該隻去管宗教上的事。

     ——這就是宗教,丹特說。

    他們對大家發出警告,是盡自己的責任。

     ——我們恭順地走進上帝的神廟,凱西先生說,是為了去向我們的造物主禱告,而不是去聽競選演說。

     ——這就是宗教,丹特又一次說,他們是對的。

    他們得盡力引導他們的教民。

     ——你是說要在聖壇上宣講政治,對嗎?迪達勒斯先生問道。

     ——當然,丹特說。

    這是公共道德問題。

    如果一位神父不告訴他的教民,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他就不能算作一位傳教士。

     迪達勒斯太太放下她的刀叉說: ——省省心吧,咱們在今天這個一年中難得的日子别再讨論什麼政治問題了。

     ——完全對,太太,查爾斯大叔說。

    好了,西蒙,咱們也已經說夠了。

    一個字也别再說了。

     ——對,對,迪達勒斯太太緊接着說。

     他大膽揭開蓋在菜盤上的蓋子,說: ——現在,誰願意再吃一點火雞? 誰也沒有回答。

    丹特說: ——一個天主教徒,竟會說出這種話來! ——賴爾登太太,我請求你,迪達勒斯太太說,不要再談那個問題了吧。

     丹特向她轉過臉去,說: ——難道讓我坐在這裡,聽人對教堂裡的神父任意诽謗嗎? ——誰也沒有說什麼罵他們的話,迪達勒斯太太說,隻要他們不攪在政治問題裡就行了。

     ——主教和愛爾蘭的教士們已經講話了,丹特說,就必須得到服從。

     ——讓他們不要去關心什麼政治,凱西先生說,否則人民就不再關心他們的教堂了。

     ——你們聽見了?丹特說,轉向迪達勒斯太太。

     ——凱西先生!西蒙!迪達勒斯太太說,咱們别再談這個了。

     ——真太糟糕了!真是糟糕!查爾斯大叔說。

     ——什麼?迪達勒斯太太喊叫着說,難道我們要聽從英格蘭人的吩咐把他[13]抛棄掉嗎? ——他已經不配領導我們了,丹特說,他是一個公衆的罪人。

     ——我們全都是罪人,全都罪孽深重,凱西先生冷冷地說。

     ——讓那些制造流言蜚語的人遭殃吧,賴爾登太太說。

    往他脖子上拴一塊石頭把他扔到深海裡去,那比讓他去诽謗這些人中的任何一個人,诽謗我的最小的小孩子,對他來說,也都會好得多。

    這就是聖靈所講的話。

     ——你要是問我,這些話可講得非常不對,迪達勒斯先生冷漠地說。

     ——西蒙!西蒙!查爾斯大叔說,當心那孩子也在哩。

     ——是的,是的,迪達勒斯先生說。

    我打算要……我正在想着鐵路上那個腳夫所講的那些髒話。

    現在,那都沒有關系,來,斯蒂芬,讓我看看你的盤子,老夥計。

    全把它吃掉吧。

    來。

     他把許多食物堆在斯蒂芬的盤子裡,并給查爾斯大叔和凱西先生每人分了一大塊火雞,還給他們倒上一些佐料。

    迪達勒斯太太吃得很少,丹特把手放在膝蓋上坐在那裡,滿臉通紅。

    迪達勒斯先生用盤子旁邊的切刀在盤子裡翻弄着,說: ——這兒有一塊非常好吃的東西,人們都叫它“教皇的鼻子”,哪位先生或太太…… 他用餐叉叉起一塊火雞舉在空中,誰也沒有說話。

    他把它放在自己的碟子裡,說: ——那麼,你們不能說我沒有問你們。

    我想最好還是我自己把它吃掉吧,因為我最近身體不太好。

     他對斯蒂芬眨眨眼,然後蓋上餐盤蓋子,開始吃起來。

     在他吃的時候,大家都沉默着。

    接着,他又說: ——那麼,天氣一直都還很好。

    有許多陌生人都到這兒來了。

     沒有任何人講話。

    他又說: ——我想今年來到這裡的陌生人比去年聖誕節時還要多。

     他四面望望其他的人,他們都低着頭吃着各自的盤子裡的食物。

    等了一會兒,沒有得到任何回答,于是他非常不高興地說: ——啊,不管怎麼說,我這一頓聖誕節筵席吃得真是窩囊。

     ——在一個對教堂裡的神父毫不尊敬的家庭裡,丹特說,是既不可能有好運,也不可能有幸福的。

     迪達勒斯先生使勁把手裡的刀叉扔在盤子上。

     ——尊敬!他說,你是說對阿爾瑪的草包該尊敬,還是對此地的飯桶該尊敬?尊敬! ——教堂裡的那些老爺們,凱西先生譏諷地說。

     ——萊特裡姆老爺的馬車夫,是的,迪達勒斯先生說。

     ——他們全都是人類的救世主,丹特說,他們是,是他們國家的光榮。

     ——草包,迪達勒斯先生毫不客氣地說,你得知道,他在十分安靜的時候,倒有一張漂亮的臉。

    你應該看看在一個寒冷的冬天,他是怎麼把大塊火腿和大盤菜往嘴裡塞的。

    哦,天哪! 他扭動着臉裝出一副兇惡的怪相,然後,吧嗒着嘴唇讓它發出大嚼大咽的聲音。

     ——真的,西蒙,迪達勒斯太太說,你不應該當着斯蒂芬的面講這些話。

    這樣是不對的。

     ——哦,在他長大的時候,他一定會記得這一切的,丹特生氣地說,記得在他自己家裡聽到的這些反對上帝,反對宗教和神父的話。

     ——讓他也記住,凱西先生隔着桌子對她喊叫說,神父們和神父的狗腿子們怎樣使得帕内爾感到心碎,最後把他逼進墳墓裡去的那些話吧。

    等他長大的時候,讓他也記住那些話吧。

     ——那些狗雜種們!迪達勒斯先生大喊大叫說,在他倒了黴的時候,他們全都站出來出賣他,像對待陰溝裡的耗子一樣把他扯得粉碎。

    那些下流的野狗們!瞧瞧他們那副長相!天哪!他們天生就是那種玩意兒! ——他們做得很對,丹特叫着說,他們服從他們的主教和他們神父的命令,值得尊敬! ——得了,在任何時候講這種話都未免太可怕了,更不用說今天了,迪達勒斯太太說,咱們就别再進行這種可怕的争論了! 查爾斯大叔溫和地舉起手來說: ——行了,行了,行了!不管我們有什麼意見,難道我們不能好好地說,别這麼發脾氣,别這麼動不動就罵人嗎?這可實在太不好了。

     迪達勒斯太太低聲對丹特說話,可是,丹特仍大聲喊叫說: ——我不能什麼話都不講。

    在我的教堂和我的宗教受到侮辱的時候,被變節的天主教徒亂吐唾沫的時候,我一定要起來維護它們。

     凱西先生把他的盤子推到桌子中間,然後,把兩隻胳膊肘放在桌上,啞着嗓子對主人說: ——告訴我,我有沒有告訴過你們,關于一次非常著名的啐唾沫的故事? ——你沒有說過,約翰,迪達勒斯先生說。

     ——那麼,你們聽着,凱西先生說,這是一段非常有教益的故事。

    這是不久前在威克洛縣發生的,當時我們正好在那裡。

     說到這裡,他忽然停住,轉向丹特用一種壓住憤怒的聲音說: ——我可以告訴你,太太,我,我說的是我,并不是什麼變節的天主教徒。

    我和我父親一樣,也和我父親的父親一樣,以及他父親的父親一樣,是一個天主教徒,我們可以犧牲我們的性命,也絕不會出賣我們的信仰。

     ——那就說明你現在的态度更可恥,丹特說,你竟會講出那種話來。

     ——講你的故事吧,約翰,迪達勒斯先生微笑着說,讓咱們聽聽你的那個故事。

     ——還是天主教徒呢!丹特譏諷地重複說,咱們這兒最惡毒的基督教徒也不會說出我今天晚上聽到的這些話的。

     迪達勒斯先生開始把他的頭晃來晃去,他像一個農村歌手一樣哼哼着。

     ——我不是基督教徒,我可以再告訴你一次,凱西先生說,臉有些紅了。

     迪達勒斯先生仍然搖頭晃腦地開始用一種鼻音很重的聲調唱道: 哦,你們所有的羅馬天主教徒, 凡從未做過彌撒的都來吧。

     他突然愉悅地拿起他的刀叉又開始吃起來,他對凱西先生說: ——讓我們聽聽你的故事吧,約翰,那會給我們助助消化的。

     斯蒂芬滿懷熱情地望着凱西先生的臉,他那時正隔着桌子瞪眼看着他那交抱着的雙手。

    他非常喜歡靠近他坐在火邊,擡頭看着他那深灰色的帶有兇相的臉。

    可他的黑眼睛從來都不是那麼兇,他的緩慢的語調聽起來讓人覺得很舒服。

    可是,他為什麼要反對教堂的神父呢?因為看來丹特一定是對的。

    可是,他聽他父親說過,她是一個被慣壞了的修女,還說在她的弟弟拿一些小玩意兒和小鍊子賣給野蠻人弄到一些錢以後,她就從阿勒格尼山區的修道院裡跑出來了。

    也許就因為這個,她對帕内爾非常生氣。

    她也不喜歡他去和艾琳一塊兒玩,因為艾琳是個新教徒,在她還年輕的時候,她認識一些常和新教徒一起玩的孩子,那些新教徒就常常拿對聖母的問答祈禱開玩笑。

    象牙塔,他們常說,黃金屋!一個女人怎麼可能是一個象牙塔,或是一間黃金屋呢?到底誰是對的?他想起了在克朗戈斯校醫院裡度過的那個晚上,想起那一片黑色的水、碼頭上的燈光,以及他所聽到的那些人的悲哀的呻吟。

     艾琳有一雙細長的白手。

    有一天晚上玩捉迷藏的時候,她把她的手放在他的眼睛上:那手又長又白又瘦又涼又軟,那就是象牙:一種又涼又白的東西。

    那就是他們為什麼說象牙塔的原因。

     ——這故事非常短,也非常有趣,凱西先生說,那是在阿克洛的一個非常寒冷的日子裡,那時我們的領袖[14]死了還不久。

    願上帝保佑他吧! 他疲倦地閉上眼睛沉默了一會兒。

    迪達勒斯先生從盤子裡拿起一塊骨頭,用牙從上面撕下一點肉來,然後說: ——你是說在他被逼死以前。

     凱西先生睜開眼,歎口氣又接着說: ——就是那一天在阿克洛。

    我們都在那裡舉行一次會議,會議完了以後我們必須穿過一些擁擠的人群到火車站去。

    那一片叽叽喳喳嘈雜的聲音你可能從來也沒聽到過。

    他們把世界上一切難聽的話都使盡了來罵我們。

    他們中有一個老太太,一個喝醉酒的母夜叉,她可真是個母夜叉,始終一個勁兒盯着我。

    她老是在我身邊的爛泥中跳來跳去,不停地直沖着我大叫大罵:神父的災禍!靠巴黎津貼!狐狸先生!基蒂·奧謝[15]! ——你當時怎麼辦呢,約翰?迪達勒斯先生問道。

     ——我讓她叫喊下去,凱西先生說,那天天氣很冷,為了提提神,我早把(請你原諒,太太)一塊塔拉莫爾嚼煙放在嘴裡,因為我嘴裡滿是嚼煙的煙汁,我當然沒有辦法開口說話。

     ——那怎麼樣呢,約翰? ——是這樣的。

    我讓她罵下去,罵個痛快。

    什麼基蒂·奧謝之類的,一直到她對那位太太又罵了一句,那話我現在不願在這裡重述,讓它弄髒了我們的聖誕節酒宴和您的耳朵,太太,也不願讓它弄髒了我的嘴。

     他停住了。

    迪達勒斯先生原來正啃着骨頭,現在擡起頭來問道: ——你到底怎麼樣呢,約翰? ——怎麼樣!凱西先生說。

    我那會兒滿嘴是煙汁,她一邊吵吵着把她那張又老又醜的臉直朝我的臉貼過來。

    我低下頭去沖她嚷了一聲呸!我就是這樣對她說的。

     他轉過臉去做了個吐唾沫的動作。

     ——呸!我就這樣直對她的眼睛來了一家夥。

     他馬上用一隻手捂着一隻眼睛,發出一聲刺耳的痛苦的喊叫。

     ——哦,耶稣,聖母瑪利亞和耶稣!她說。

    我眼睛瞎了!我眼睛瞎了,而且,要給淹死了! 一陣止不住的咳嗽和大笑聲讓他沒法再說下去,但他仍勉強重複說: ——我完全瞎了。

     迪達勒斯先生大笑着躺在自己的椅子上,查爾斯大叔則不停地搖晃着腦袋。

     丹特憤怒地望着他們,當他們正大笑的時候,一直唠叨着: ——太好了!嘿!太好了! 吐在那女人眼睛裡的那口唾沫可沒什麼好的。

     可是那女人後來又罵基蒂·奧謝的到底是句什麼話呢?凱西先生始終沒肯說出來。

    他想到凱西先生走過擁擠的人群,爬到一架小馬車上去做演說的情景。

    那就是他為什麼會被關進監牢的原因。

    他還記得有一天夜晚,奧尼爾班長到他家裡來,站在大廳裡用一種很低沉的聲音同他的父親談話,還神經質地不停地嚼着他帽子上的帶子。

    那天晚上,凱西先生沒有坐火車到都柏林去,可是有一輛馬車趕到大門口來,他還聽到他父親說到關于卡賓蒂裡路上的情況。

     他是擁護愛爾蘭和帕内爾的,我父親也是那樣:照說丹特也應該一樣,因為有一天夜裡,有一個樂隊在廣場上演奏的時候,有位先生在聽到《上帝保佑女王》時脫下了帽子,她就用她的雨傘在他頭上使勁打了一下。

     迪達勒斯先生發出一陣輕蔑的咕噜聲。

     ——啊,約翰,他說。

    他們說的話倒也不錯。

    我們是個不幸的受盡神父禍害的民族,過去是,将來也還會是,得一直到這個時代結束。

     查爾斯大叔搖搖頭說: ——事情實在糟糕,事情實在糟糕! 迪達勒斯先生重複說: ——一個受盡神父禍害,被上帝所抛棄的民族。

     他用手指指挂在他右手邊的一張他祖父的畫像。

     ——你看到那邊那位老夥計了嗎,約翰?他說,在當年幹這種事并沒有錢可拿的時候,他就是一個呱呱叫的愛爾蘭人。

    但是,他被作為一個反動青年給處死了。

    他對我們這些教會的朋友們有一句名言,那就是他永遠也不會讓他們中間任何一個人把他的兩隻腳擺到他的餐桌下面去。

     丹特氣哼哼地插話說: ——如果我們真是一個神父當權的民族,那我們應該感到驕傲!他們是上帝的眼珠。

    不要觸犯他們,基督說,他們是我的眼睛裡的眼珠。

     ——那麼我們能不能愛我們的國家呢?凱西先生問道,難道我們不打算追随天生就是來引導我們的人嗎? ——國家的叛徒!丹特回答說,一個叛徒,一個色鬼!神父們抛棄他是完全對的,神父永遠是愛爾蘭的真正的朋友。

     ——真是這樣嗎,說句良心話?凱西先生說。

     他使勁往桌上擊了一拳,憤怒地皺着眉頭,然後又一個接一個地伸開他的手指。

     ——在大聯合的時候,在拉尼根主教向康沃利斯侯爵夫人上書表忠心的時候,愛爾蘭的神父不是把我們都出賣了嗎?難道一八二九年我們的主教和神父不是把他們的國家的一切希望全都賣掉,就為了換來天主教的自由嗎?難道他們不曾在教堂的講壇上,在忏悔亭裡對芬尼亞運動[16]大加诋毀嗎?難道他們不曾有辱特倫斯·貝柳·麥克馬納斯的英靈嗎? 他的臉因為憤怒變得通紅,斯蒂芬聽到他那些使他激動的話,感到自己的臉也紅了。

    迪達勒斯先生發出一陣輕蔑的冷笑。

     ——噢,天哪,他叫道,我還忘記了那個老保爾·卡倫!又一隻上帝眼睛裡的眼珠。

     丹特從桌子那邊探過身來喊叫着對凱西先生說: ——一點不錯!一點不錯!他們都永遠是對的!最重要的是上帝和道德和宗教。

     迪達勒斯太太看到她那麼激動,對她說: ——賴爾登太太,在回答他們的問題的時候,不要那樣激動。

     ——上帝和宗教高于一切!丹特大叫着,上帝和宗教高于世上的一切。

     凱西先生舉起緊握着的拳頭,使勁捶在桌子上。

     ——那好極了,他啞着嗓子喊道,你要那麼說,愛爾蘭根本不需要什麼上帝。

     ——約翰!約翰!迪達勒斯先生大叫着,抓住他的客人的一隻袖子。

     丹特隔着桌子望着他,兩邊臉頰不停地哆嗦。

    凱西先生掙紮着從椅子上站起來,也隔着桌子朝她探過身去,一隻手在空中亂抓,仿佛要扯碎眼前的什麼蜘蛛網。

     ——愛爾蘭不要什麼上帝!他喊叫道,在愛爾蘭上帝已經太多了。

    讓上帝全滾蛋吧! ——這是亵渎神明!魔鬼!丹特尖着嗓子叫着站起身來,幾乎要對着他的臉吐口唾沫。

     查爾斯大叔和迪達勒斯先生把凱西先生又拉到椅子上坐下,站在他的兩邊平心靜氣地對他講着話。

    他直瞪着一雙又黑又亮的眼睛,向前望着,重複說: ——讓上帝都滾蛋吧!我說。

     丹特使勁把她的椅子推到一邊,離開了餐桌,把一個餐巾圈碰掉到地上,由它慢慢在地毯上滾過去,一直滾到一把安樂椅的腿邊。

    迪達勒斯先生很快站起來,跟着她朝門口走去。

    在門口丹特猛地轉過身來,朝着屋子裡大叫,滿臉通紅,氣得渾身直發抖。

     ——來自地獄的魔鬼!我們勝利了!我們已經把他處死了!妖魔! 她走出去,使勁把門帶上。

     凱西先生掙脫了抓住他胳膊的手,忽然把頭埋在手裡,痛苦地哭泣起來。

     ——可憐的帕内爾!他大聲叫喊着。

    我的死去的皇上[17]! 他大聲痛苦地啜泣着。

     斯蒂芬擡起他恐怖的臉,看到他父親眼裡充滿了眼淚。

     同學們三三兩兩在一起談話。

     有一個同學說: ——他們在萊昂斯山附近被逮住了。

     ——誰逮住了他們? ——格利森先生和那個神父。

    他們坐在一輛車上。

     還是那個同學又接着說: ——是高年級的一個同學告訴我的。

     弗萊明問道: ——可是他們為什麼要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