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哈弗邁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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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我們這兒最出色的轟炸員。

    ” 哈弗邁耶咧嘴一笑,點點頭,然後試圖解釋每天晚上在自己的帳篷裡,他是如何用獵刀将子彈改制成達姆彈,再把它們射向那些田鼠的。

    哈弗邁耶确實是他們中間最出色的轟炸手,但是從識别點到目标他總是一路直線平飛,甚至還遠遠飛越目标,直到他看見下落的炸彈着地爆炸,一團橘黃色火光猛地迸射開來,在滾滾煙幕下面閃耀,而炸得粉碎的瓦礫,翻卷成灰黑雜糅的巨浪,狂野地湧向空中。

    哈弗邁耶透過有機玻璃機頭,饒有興緻地目送炸彈一路落下去,而讓六架飛機上的血肉之軀一動不動,整個成為一打就中的活靶子,就這樣給了下面的德國炮兵充裕的時間來調整準具,瞄準目标,再扣動扳機,或拉動火繩,或揿下按鈕,或者他們想要殺掉不相識的人的時候所啟動的管他娘的什麼東西。

     哈弗邁耶是一名領隊轟炸員,從來不曾失手。

    約塞連也是領隊轟炸員,卻被降了級,因為他再也不在乎是不是命中了目标。

    他早已拿定主意,要活得長久,不行就死在求生的努力之中,于是他每次上天的唯一任務就是活着下來。

     弟兄們很喜歡跟在約塞連後面飛行,他常常從各個方向、各個高度橫沖直撞來到目标上空,攀升、俯沖、橫滾、翻轉,大起大落,又猛又急,弄得其他五架飛機的飛行員隻得竭盡全力與他保持隊形,随後平飛不過兩三秒鐘,剛夠丢下炸彈,就再一次猛地爬升,引擎震耳欲聾地轟鳴,然後迂回穿行于那片下流的高炮彈幕之中,扭着機身狂暴地劃過長空,于是六架飛機很快在天空抛散得到處都是,就似向上帝的禱告,每一架都成了德國戰鬥機的活靶子。

    而對約塞連來說,這倒沒什麼不好,因為他周圍再沒有了德國戰鬥機,而他也不想有什麼飛機在自己的近處爆炸。

    隻有等所有的狂飙戰鬥機都被遠遠甩在了後面,約塞連這才疲倦地把防彈頭盔掀起,推到大汗淋漓的腦袋後面,不再對掌控操縱器的麥克沃特咆哮着發指令。

    在那樣一個時刻,麥克沃特最想知道的就是炸彈落到了哪裡。

     “炸彈艙空了。

    ”尾艙的奈特中士通告。

     “炸到橋了嗎?”麥克沃特問。

     “我看不見,長官,我在這後頭颠得厲害,看不見。

    這會兒下面全是煙霧,我沒法看見。

    ” “嘿,阿費,炸彈擊中目标了嗎?” “什麼目标?”坐在機頭約塞連旁邊的阿德瓦克上尉,一個愛抽煙鬥的胖子,是約塞連的領航員,他從面前亂七八糟一堆自繪地圖中擡起頭來說,“我認為我們還沒有到達目标呢。

    對吧?” “約塞連,炸彈擊中目标了嗎?” “什麼炸彈?”約塞連回答道,他先前隻是一心關注高射炮火。

     “哦,好吧,”麥克沃特噓了一聲,“無所謂吧。

    ” 約塞連毫不在乎自己是否擊中目标,隻要哈弗邁耶或其他哪個領隊轟炸員擊中,他們因此不用回去再轟炸就行。

    時常有人對哈弗邁耶特惱火,隻想狠狠揍他一拳。

     “我說過,你們這幫家夥不要纏着哈弗邁耶上尉,”卡思卡特上校生氣地警告他們,“我說過,他是我們這兒最出色的轟炸員,還要再說嗎?” 對于上校的幹預,哈弗邁耶報以咧嘴一笑,又往嘴裡塞了塊花生糖,臉上凸起一塊。

     哈弗邁耶晚上打起田鼠來已經非常熟練了,用的是從約塞連帳篷裡那個死人那兒偷來的手槍。

    他用一塊糖作誘餌,然後在黑暗中仔細看着,坐等田鼠來啃糖塊。

    他用一根指頭鈎住繩圈,繩子從他的蚊帳架一直拉到頭上那隻玻璃燈泡的懸鍊上。

    繩子繃得很緊,就像班卓琴的弦,輕輕一拉,電燈便吧嗒一聲亮了,炫目的光亮照得渾身哆嗦的獵物眼前一花。

    哈弗邁耶看着這極小的哺乳動物給吓得動都不敢動,骨碌碌轉動着驚恐的眼睛,緊張萬分地搜尋來犯之敵,每次都會得意得大笑不止。

    哈弗邁耶等到那雙眼睛與自己的目光相交時,縱聲大笑,同時扣動扳機,一聲回蕩的巨響,那惡心的毛茸茸的軀體被擊得粉碎,下雨般濺得帳篷裡到處都是,膽怯的靈魂被遣送去了它的創造者那裡。

     一天深夜,哈弗邁耶朝一隻田鼠開了一槍,惹得餓鬼喬赤着腳朝他猛沖過來。

    他沖下壕溝一側,又沖上另一側,還扯着尖嗓子破口謾罵,把一支.45口徑手槍裡的子彈全都射進了哈弗邁耶的帳篷,然後突然消失在一條狹長的壕溝中。

    這些壕溝,在米洛·明德賓德炸了中隊駐地的次日上午,魔術般一下子出現在每一頂帳篷的旁邊。

    那是博洛尼亞大圍攻期間的一天拂曉前,死人們整夜沉默無語,就像活着的幽靈。

    餓鬼喬因為焦慮而半瘋半癫,因為他又一次完成了飛行任務,沒有安排再飛。

    等他們從狹壕陰濕的溝底把餓鬼喬撈上來時,他正語無倫次地說着胡話,嘴裡嘟哝着蛇、老鼠、蜘蛛什麼的。

    他們打着探照燈往下照,想弄個明白。

    壕溝裡什麼也沒有,隻是幾英寸深的污濁雨水。

     “瞧見了吧?”哈弗邁耶高聲叫道,“我跟你們說過,我跟你們說過他瘋了,不是嗎?”